强蚁
佐伯律师说这话时,伊佐子吓了一跳。
“石井君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也不知律师这话是说给盐月还是伊佐子听的。然而,即便如此伊佐子还是转开了视线。石井对律师说了他和自己的关系吗?
“石井君可jīng神了,气色不错,也没怎么灰心丧气。”
这信息是想传达给谁?佐伯清晰的语声并非只流向伊佐子。
“石井君断然否认自己有杀意。他说乃理子小姐是喝安眠药自杀而死的。而且,因为石井君有了喜欢的女人,两个人总是没完没了地吵架。那天也是,他和乃理子小姐发生了严重的口角。在厨房的时候,石井君见乃理子小姐扑过来,就把她的手一甩,结果她仰面倒地,脑袋撞在了洗碗池的角上,后来去看了医生。也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所以她策划了一次假自杀,好来刁难石井君,结果就假戏真做了。治完伤从外科医生那儿回来时,有石井君 的朋友大村和浜口在一旁照料。这两个人的名字也在警方的证人笔录中出现过,他们都说当时乃理子小姐并无异状。当然,治伤的医生也说了,虽然可能有轻微的脑震dàng,但不会是致死原因--这位外科医生的证人笔录中有这句话。石井再三qiáng调了这—点……对了,我认为检察官只看了警方的证人笔 录,不把大村君和浜口君列为检方证人,是因为他俩都表示乃理子jīng神头不错。换句话说,就是与检察官的主张不一致!”
由此伊佐子也明白了,检方为何没有传唤大村和浜口。然而,律师嘴中吐出的下一句话又把她吓着了。
“当然,进入公审阶段后,我会请大村君和浜口君以我方证人的身份出庭。我打算最近和他俩接触 一下……”
昨天盐月说会钳制住律师,看这qíng形他根本就没有付诸行动。伊佐子只能呆看着佐伯那张四四方方、长满青色胡茬儿的下巴。
“你不用那么担心。”佐伯律师先走一步后,盐月对伊佐子说。他的脸上也略有难色。
“我还什么都没对佐伯君说,所以他才会那么起劲。不过,和上次见面时相比,他的劲头又大了很多,挺让人吃惊的。多半是起了追求功名的心吧。”
“那个律师要是见了大村和浜口,让他们做证人可就糟了。难得检察官还抛弃了这两个人……”
“今天因为你在,所以我没敢说。我会再找律师的,叫他别让那两个人做证人。”
“不快点的话就来不及啦。律师先生没准儿会在你说之前就去接触他们。”
“这倒也是,那我今晚就跟佐伯君再见一次面吧。对了,大村和浜口那边我另外想了对策,不会让他们乱说话。”
那个大笑着向两人递上名片的胖男人浮现在了
伊佐子眼前。
“那个找上大村和浜口的人是什么来头?”
“是说那个男的吗?那个人可是很可怕的。”
“右翼?”
难道是黑社会?不过这话毕竟说不出口。
“啊,没错,而且还是高层那边的。他怡到好处地把那两位镇住了,所以他们应该不敢乱说你的事。那人所在的组织名头极大,而大村和浜口又有点流氓腔,反而要比普通人更害怕。”
“大村受了恐吓,会不会起反感,反而把事qíng搞糟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也不是光知道chuī胡子瞪眼。现在他多半已经把那两位请进酒馆了。不过,这家伙哄人的声音有多瘆人,大村和浜口应该也领教过了吧。”
“是吗?”
伊佐子觉得盐月又可靠起来了。
“今晚和佐伯君碰头时,我会把你和石井的关系说出来。因为律师委托人毕竟是你嘛,佐伯君可能也隐隐地猜到了。光靠人qíng是不能长久的。而且,你想求人家不bào露你的名字,为被告辩护时留一手,就得做到一定程度的开诚布公,否则是说不过去的。”
“也是,那好吧。”
伊佐子想到了佐伯的下巴。
“这也没到忍rǔ负重的程度吧。不管怎么说,对方可是律师,对人qíng世故通晓得很呢。”
“你又来安慰我了。顺便说一句,那位律师先生没准儿也看出了老爹和我的关系。”
“这个他早就看出来了,已经判定我们不是普通关系了。这样反倒可以什么话都对律师讲,只有轻松。”盐月久违地扬起了轻快的语调。
伊佐子离开A宾馆、驱车回家的途中,心中涌动jiāo错着种种思绪。盐月慡快地答应再去见律师,可热衷功名的律师会同意吗?佐伯野心膨胀,yù将杀人罪变为无罪。他想扬名立万的兴奋之qíng溢于言表。对佐伯来说,本案的辩护早已脱离委托人,成为了一个可使他飞huáng腾达的独立“场所”。
她没想到,和石井一次小小的心血来cháo,竟引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也不知道今后还会派生出多少麻烦事。
伊佐子把车开回车库,刚走入玄关,沙纪就从黑乎乎的屋里出来了。没有女速记员的鞋子。
“老爹呢?”
奇妙的是,都是叫“老爹”,脑中却能浮现出咅自的脸,决不会搞混。
“啊,刚才出门看医生去了。”
“医生?怎么回事?”
“啊,怎么说呢,老爷说他身子有点不舒服。”
“没让医生过来吗?”
“打了电话,那边说要拖到很晚才能出诊,所以老爷就自己过去了。”
自五年前开始共同生活,信弘基本没去看过医生,或请医生上门,有点小病也是上药店买药解决。感冒发烧时会请附近的平川医生过来,但平时都对医生敬而远之。S光学有专属的特约医师,是来自大医院的医务员,但也不见信弘往公司的医务室跑。平川医生上门倒多半是为了伊佐子。伊佐子经常胃痉挛,常常在深夜麻烦医生出诊。
伊佐子总是恨恨地想,信弘虽然老了,人又瘦了,却比自己更健康。这种人死也肯定是老死的。然而人不到八十以上,多半不会老死。她从报纸上看到,一些名人在八十五或九十岁时才寿终正寝,信弘要是活那么久可怎么得了。之所以感到再过三年信弘应该会死,是因为到时他将年届七十,伊佐子心里隐隐地把七十这个年龄跟死亡重合在了一起。这是与老公年纪相差三十岁之多的年轻女人会有的想法。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模糊的想法化作了对三年后丈夫死亡的期待。伊佐子屡次对盐月说过这样的话,说得多了,这话便成为了一种确信。开店计划也是,在向盐月诉说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构建起了“三年后”这一基准。
伊佐子一直在想,三年后信弘未必会死,不过即使有偏差,也就延期两年吧。计划和准备越早开始越好。正如死期会有误差一样,计划上的误差也必须考虑在内。
有人八十多岁才老死,这一点令伊佐子十分沮丧,但她的期待并无变化--但愿信弘会在七十岁 或七十出头时死掉。瘦弱的信弘身体健康,基本不看病,这一点虽然可恨,但伊佐子信赖年龄的掌控力。这种掌控力应该是绝对的。最重要的是,伊佐子总觉得,由于计划正在推行,死亡自然会配合着计划一起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