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屋外有人在吵闹。
这下子也不能继续躺着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薰子的脸上浮现不安的阴影。
不安。不安不安。不安不安不安……
不安就是存在的……
「不必担心,有我陪着你。」
我披上睡袍,走向窗边。
窗帘一整晚开着。
窗外是一片绿意。
阳光照耀着树木。
玻璃另一头……
是榎木津礼二郎的脸。
下卷 8章
榎木津左右各让一名女佣服侍着,高高在上地挺胸而坐。看到他那傲慢不逊的态度,我莫名地火大起来。
仔细想想,那个时候,我已经逐渐适应这栋宅子了吧。
当然,我不会应付伯爵。虽然还是一样不会应付伯爵,但我似乎已经不再讨厌伯爵这个人了。这种时候,我的感情与理性大多无法配合。所以我实在是无法好好地表达,不过……
最接近的感情,一定是同情。
就算是我这种低劣的人,也是会同情别人的。
虽然这只会让被同情的一方感到为难,但是不管对方怎么想,接近同情的感情就是会擅自萌生,我也无可奈何。
可是我的情况,大多数是同病相怜那类的感情。
只有低劣的人才了解的劣等人种的心情……
不过,也有不是这样的时候。
去年夏天就是如此。
被浓雾包围般的、潮湿的、闷热的、鲜烈而朦胧的场面。已经到尽头了、已经完了——仿佛分秒不断地受到死亡宣告的那段罕有的时间……
那个时间,那个场面,我和一名女子同步了。那不是同情,我觉得那显然就是同步。而我透过她的死亡,体验到了一场模拟死亡。
我的死后是安宁的。
我埋没于安宁,体会着幸福……
然后嫌恶安宁。不,我憎恶安宁吗?
从此以后,我总是处在境界,在生与死之间不断地往返。对我的精神来说,生就是死,而死也就是生。
我……认为我这次应该是和薰子同步了。
她非常正直。
而这样的薰子现在身陷的状况,让她不容分说地窥见诅咒、作祟这些不正直的世界裂痕。
即使如此,薰子还是努力地要表现得正直。
尽管裂痕中显露出来的是自己的死亡。
我为没办法表现出薰子那种态度的自己感到羞耻,同时也懂憬着薰子,与她同步吧。或许我是希望藉由同步,让消极卑鄙渺小愚钝的自己能够看起来稍微正直一些。
然后由于我和薰子同步……
我变得无法讨厌伯爵了。伯爵确实很古怪,如果用世间一般的标准来看,他是个怪异无比的人吧。可是……伯爵并不是坏人。就像薰子说的,由良昂允十分清廉:心中没有一丝邪念。而我不知该如何应付他的真正理由就在这里。
身分差距、聪明、富有、高贵——和这些因素无关。我这个恶劣而且扭曲的人,总有些嫉妒着伯爵这种纯度极高的正当人物,想要疏远他。
世人对伯爵的评价并不正当。但胤笃老人和公滋说的话我也觉得有道理。即使如此,伯爵仍然是一个高洁的人物,没有任何俗人能够贬低的部分。
——也为了伯爵,
非保住薰子的性命不可。会面之后,我强烈地如此认为。
尽管如此……
榎木津这家伙,
却只会满嘴抱怨想睡觉,也不参加婚礼。然而婚礼后前往宴席会场一看,他竟然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坐下,还让女佣服侍着。丝毫没有紧张感。
听完伯爵真挚的致词,我怀着感佩的心情穿过门扉,却一眼就看到那张放松过头的脸。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一股无可救药的倦怠。
也因为我有点醉了。
出院以后,我完全没有碰过酒精,即使只是浅尝,就有了醉意。
扰木津神气兮兮的。不过这是老样子了。这个家伙大多时候都神气兮兮的,要不然就是在胡闹,再不然就是在睡觉,一点用处都没im。
我认识榎木津已久,非常了解这些事。这应该是我非常清楚、理所当然的事,但是……
不知为何,这次我却生气了。
他真的打算保护人家吗?
我去到旁边,叫了声「榎兄」,于是榎木津开朗地「嗨」了一声。
「那个什么东西已经完了吗?」
「你那是什么霸道的口气?你为什么不出席?」
「可是我又不是来做那种事的。你才是,干嘛呆呆地跟着人家去参加那种东西啊?」
「要说的话,你才是,干嘛大摇大摆地坐在这种地方?榎兄也不是来这里吃饭的吧?你以榎木津家的代表身分祝福人家几句话也好啊。」
「代表?」
榎木津从墨镜里露出皱成八字型的眉毛,向左右的女佣戏谵地说道,「喏?我就说这家伙很蠢吧?」
「什、什么蠢……」
我想要反驳,但是住口了。我无法承受女佣的视线。就在我拖拖拉拉地发出怪声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打我的肩膀。是公滋。
「怎么闹起内哄来啦?我们凡人不可以忤逆大人物啦。别管这个,喏,小说家老师,你也快点把我介绍给人家吧。」
公滋笑着,一下又一下地拍打我的肩膀。
我顿时萎缩下去,只能口齿不清地说,「这位是由良公滋先生。」就算介绍,榎木津也不可能记得住,没用的。不出所料,榎木津朝着不相干的方向说,「那是谁啊?」
「榎木津先生,我们刚才见过,我是这里的伯爵的叔公的儿子。」
公滋殷勤地说道。
「也就是你爸的哥哥的孙子是这家的主人对吧!那,最重要的你又是谁?」
「呃……就是……」
公滋抽动着脸颊望向我。
榎木津说,「附带一提,我是侦探。」
「是,我知道。您是榎木津前子爵的公子,礼二郎先生……」
「不对,我有那个笨父亲是事实,可是他只是我父亲而已,跟我本身一点关系也没有!对吧?你们两个?」
榎木津大概是对着女佣说。两个女佣当然完全没办法作答,只能面面相觑,露出苦笑。
「我是侦探榎木津礼二郎。」榎木津把胸膛挺得更高了。公滋再一次偷看似地望向我,「真是甘拜下风。」他深深地行礼说,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哎呀呀,真是名不虚传哪。小说家老师,你也真是辛苦了。咱们两个凡人,就好好相处吧。」
公滋再一次拍打我的背,此时旁边响起更刺耳的声音:
「哎呀,榎木津先生……」
是公滋的父亲,他站在餐桌另一头。
「您的身体还好吗?哎呀,只有喜宴也好,您能够出席,真是太好了。」
「只有喜宴也好?」
榎木津狐疑地反覆,反正他一定又会莫名其妙地应付对方了。我觉得麻烦,坐了下来。脸色虽差,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孱弱的俗物老人打开一半的扇子,探出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