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岭
“香澄的身孕越来越明显了。”
修平见自己的病情越来越沉重,与此相反,香澄腹内的孩子渐渐地在长大,不禁伤心地想:生死交替的日子不会远了。幼小生命的成长是必然的规律,而自己怕是看不到了。把一切都扔给香澄,自己又无法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修平眼看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但更担心的是身后之事。
在病榻边撰写的论文总算完成了。相信这是在父亲筑起的城垒上又添上了一块砖。不久将由日本劳灾协会向学术界发表。在这一点上,颇为自慰的是,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但是,孤儿和遗孀怎么办?
正如香澄所说的,医学确实是自己真正的“爱人”。但热中于事业的人,并没有理由去忽视孩子和“第二夫人”(倘若结了婚的话),不能为这“第二夫人”和孩子尽到责任的男子,一开始就只该厮守着事业这位“爱人”,别作非份之想。正因为是个男子,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与自己生存意义息息相关的事业中去,这难道是自私心理么?
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在他们身边陪伴着,这已经是无法实现的奢望了。但在自己与世长逝以后,还能起作用:支持、扶养他们,至少也是男人应尽的义务,至少得留下一笔费用,维持一个孩子成长到能独立生活的那一天。
“唉,真需要一笔钱哪。”
以往,秋田过份热中于自己的事业,今天才发觉自己平日里疏忽了积蓄。父亲在广岛留下的遗产,由于自己个人的学费和研究,都花得一干二净了。从父亲那儿接受了全部遗产,而该留给自己儿子的,却一无所有。
“唉,真想有一笔钱哪!”修平如饥似渴地急需一笔钱,偿还自己欠下的“债务”,这也是自己心灵的安慰。
4
日本化成公司札幌联络所大原良一君:
恕我免去客套。日前您谈及试验对象一事,不知找到了合适的没有?倘若还未找到,十分冒昧地告知您,我想当试验的对象。
因有些特殊情况,眼下急需一千万现金,但我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与您所谈及的妊娠初期的条件稍有不符。不知能适合您的需要否?恳请见面详告,静候回音。在您指定的日期,我可以去札幌面谈。切叨盼覆为感。
冒昧陈述,不胜惶恐。万望鉴谅。
香澄草上
“香澄,这封信叫退回来了。”
修平在香澄外出买东西的时候,拿到了一封收信地址不详,被退回来的快信。
“啊……”香澄一下子怔住了,不禁愕然失色。
“这是怎么回事?”秋田抑制着自己的不满问。
原来秋田看到信封口开着(原注:原文如此),信封上地址是“日本化成公司”,秋田怕信的内容会给香澄带来不利,所以打开来看了一遍。从他现在竭力抑制着的感情看来,说明信的内容对他打击很大。
“没,没什么,是写给一个熟人。”
“不对吧,我已经看过这封信了。”
“啊!”香澄几乎站立不住,摇晃了一下。
“什么试验对象?为什么需要一千万元的钱?香澄!”修平提高了嗓门喊。“你的想法怎么会这样蠢!你说!什么试验对象?要一千万元干什么用?这大原是个什么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想送你去美国。”在秋田的连连追逼下,香澄无法隐瞒,抽泣着回答说。
“美国?”修平一下子不懂她的话意。
“去美国也许能治好你的病……”香澄一面哭着,吐了真情。把深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了秋田,感到紧张的心情顿时松驰了下来,才不禁淌下了泪水。
“我去国立医院问过大夫了,果然真可怕呀。万一咱们的孩子是畸形儿,那可怎么办?父母一心要个孩子,可生下这样的孩子也就会苦了他一辈子。你说的事,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甚至还梦见我生了个畸形儿。就在那时候,我遇到了大原先生……我想,就是只有一根头发不正常的孩子我也不想要了。还是让你去治病吧。”
“笨蛋!”秋田刚想骂出声,但见她宁可牺牲自己的孩子,也要尽心为丈夫治疗,这颗赤诚的心,使秋田默然无语了!
“谢谢。”好一会儿,终于从他的唇间迸出了这样一句话。
“由此可见,日本化成公司为了某种试验,正在寻找人体试验的对象。而且,这试验恐怕……不,一定是和大西那个N气体有关。要寻找早期妊娠的女性,是为了观察对母亲和胎儿的影响。……这难道是人道的吗?”深感香澄忠贞诚笃的同时,修平了解到日本化成公司的意图,只觉得心里有股无法抑制的怒火。
“香澄,……你别去想那种蠢事了。日本的放射能医学不比世界上其它地方差。在日本治不好,到美国去也是毫无办法的。最要紧的是,当心自己腹中的孩子吧。你放心,绝不会是个畸形儿。一定会生个壮壮实实、漂漂亮亮的孩子的。”
“真的吗?!”香澄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惊喜地说。
“真的。我作为一个医生和父亲向你保证。”
“那太高兴了。”
香澄把自己的脸蛋深深地埋在修平的怀里。修平躺在床上,紧紧搂抱着她。
修平乘香澄出门的时候,打电话询问了市外电话查号台。打听到札幌并没有以S饭店命名的电话用户,也就是说,札幌没有叫S的饭店。所以香澄的信才退了回来。那么是大原说了谎?不过,太奇怪了,此人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而应该说实话。大原为了攫取对他有利的情报,要是香澄无法找到他,麻烦的岂不是他自己?修平考虑的结果,蓦然想起似的,立即翻开电话薄查电话号码,拿起电话拨了号。
“我们是日本饭店协会。”对方答话了。“对不起,请问札幌有没有一家叫S的饭店?”
“啊,S饭店。”对方回答。
“S饭店最近同市内的G饭店合并了,改名叫G第二饭店。”
修平道谢一声,搁下电话,长长地吁了口气。心想,这就对了。日本饭店协会讲的合并一事,大概是S饭店营业欠佳,所以才被G饭店并吞了。
香澄的信因对方陷入混乱,没有仔细查找旅客住宿薄,就被退了回来呢?还是没有将合并情况通知邮局?反正,乱哄哄的局面,使这封信没送到收信者手里。
“不过……”修平想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寒颤。倘打这信送到大原手里,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呢?订了合同,一旦拿到了毫无用处的一千万元钱,可换去的却是香澄和婴儿两条人命。中了N气体的毒,发了狂的香澄、崎形的胎儿……,描绘出一幅像恶梦般可怕的景象,遽然出现在秋田的眼前。秋田想:我患的是目前在医学上一筹莫展、无法挽救的绝症,却要用两条无比宝贵的生命来换取一千万元,以求一时的苟延残喘。这岂不是既可笑又悲惨的一桩交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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