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
“你别走!”女的依偎着男的说。
“别瞎说,哟,快关车门啦!”男的一副困惑相。
“求你啦!别走。”女的紧紧搂住男的,列车员跑了过来。
“快关车门了,请尽快上车!”列车员说道。男的好像掰开女的手后抽出了身子。女的仍用手帕捂住眼睛,蹲倒在站台上。发车铃响了。
“我会回来的!”
在男的发出诀别词之前,车门隔断了他们俩。列车开始缓缓行进。
“对他们二人来说,发车铃就像夺魂铃一样。”澄枝悄悄擦拭了眼角。
(他们俩还年轻,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
牛尾欲说又止。
他们俩也许会恢复如初,可失去儿子的妻子,大概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吧!
4
将近中午时分,牛尾夫妇抵达了松本。松本警察署的侦查员到站台迎接,这可是松本署的特殊关照。
“令郎的遗体解剖后又进行了修整,现安放在医院的冷冻室里,因为人长期浸泡在水中,所以变化很大。”名叫宫坂的侦查员一边瞥着澄枝,一边说。实际上这话是暗示不要让她见遗体。
松本坐落在北阿尔卑斯山的登山口,大街小巷都散发出落叶的清香。受刚刚西倾的晶透秋日的照射,银装素裹的北阿尔卑斯山群峰如幻影般淡淡地泛着雪光。这如画的美景,恰如明信片嵌入视野,反而失去了实景的存在感,令人朦朦胧胧,仿佛置身于虚幻的仙境之中。
当地人对如此美景毫无感动,大概是因为他们熟视无睹了吧!
远方的山峦掩映在蓝色的雾霭之中,当发觉有几座山峰靠近来时,车子已到了街头医院。
在车子里,宫坂向牛尾详细介绍了遗体发现的来龙去脉。虽然宫坂怕惊扰澄枝而搜肠刮肚地遣词造句,但往帆布包中塞石头沉尸的残酷手段却无法用温和的语言加以缓解。
脚下突然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即使车子发动机隆隆作响,却仍未压住那异常的声音。牛尾和宫坂惊奇地寻找声源。
澄枝的双颊湿漉漉的,从眼角溢出的母亲之泪从嘴巴滴落到了车内的地板上。
牛尾和宫坂都沉默了。
将澄枝留在休息室,牛尾单独进入了太平间。就像防核掩蔽室一样,周围的墙壁全是钢筋混凝土构造,从上下分割成四方格的房间里存放着遗体。整个房间都是冷冻室。有位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默默地向宫坂点点头,便带领他们到了壁柜一样的多层抽屉前。
穿白大褂的漫不经心地拽开了一个抽屉,一股浓重的冷气顿时扑面而来。可以嗅到明显的腐臭味。抽屉里装有慎一的遗体。为了让家属观看,医院已做了一些整容,但仍与以前的慎一面目皆非。但是,他身上仍残留着足以识别是慎一的特征。
“是令郎吗?”宫坂急切地想得到确认。牛尾自己曾不知多少次催促被害人家属辨认遗体,这次却站在了被催促的位置。
“不错,是我儿子慎一。”一起保管着的衣服、鞋子、帆布包等遗物也是慎一的。
在这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确认遗体就是确定绝望。
“直接死因是溺水,但令郎全身被棍棒状钝器殴打过,好像是数人群殴。沉入水中时大概已是奄奄一息了。头骨已被打凹,大概不沉入湖中也没救啦!”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例行公事般地予以说明。回到休息室,妻子的眼光一直盯着他。牛尾默默地摇了摇头。他不忍心用语言传达辨认结果。至此,她那纤细的希望之弦也断了。
妻子没有号啕大哭,她的眼泪已枯竭了。
“现在是不是到现场看看?如果马上出发,太阳落山之前能赶到。”宫坂问道,语气非常委婉。
“请务必带我们去。”澄枝就是为此才跟牛尾一起来的呀!车子载着牛尾夫妇,径直朝群山方向驰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温也在下降。车子就像同西沉的太阳赛跑一样靠近了山峦。松本平原已到尽头,在北阿尔卑斯前山的岗洼地段,道路曲曲弯弯,山中雾气也浓厚起来。
北阿尔卑斯山隐藏在前山的阴影中,周围一片苍茫。太阳已消失在前山的背后。随着车子的行进,夕阳也苏醒了。一度被遮住的太阳,因车子的移动而显露在山陵之间。
顷刻,车子不管怎么移动也见不到太阳了。太阳真的落下西山了。黑魆魆的夜幕正向窗外垂落,几乎分不清哪是前面的车,哪是对面开来的车。
“多么僻静的道路!”牛尾望着窗外荒凉的风景,说道。澄枝仍低头不语。
慎一沉入的湖泊是水库形成的人工湖,位于松本市西南的清水高原,海拔1200米。该高原作为新兴的别墅区,目前正在规划开发中。夏季这里很热闹,休养客、观光客都会蜂拥而至。
然而,一过旺季这里便无人问津,成为“被遗忘的高原”。
“附近颇为清静,有上高地和美原,人们难得到这里来。旅游淡季一到,各店大都停业,只有当地的车子有时开到这里,也有外地车迷路时会闯进来。”
“是那辆车子掉落到湖里,才得以发现我儿子的吧!”
“这一带的道路随季节变化而变化,若按夏天来时的经验开车,冬天到这里可就倒霉啦!”
“遭遇群殴——就是说,要有几个罪犯喽?在这偏僻的地方,会有什么人来呢?”牛尾悲叹之余,开始探询凶犯的身份来了。
“我们也考虑到这点了。在推定作案时期,这地区既无施工项目,也无临时集体宿舍;当地人中,也没发现有数人殴打一人的。目前,对附近的暴力团成员、有劣迹者以及过激分子等通通清查一遍,也没发现可疑之处。我们一致认为,大概是偶发打斗导致的冲动犯罪。”
“慎一可不是与人打架的人。他生性与世无争,若遇到与人相争的事,肯定是他相让,在父母眼中,他是个慢性子的老实孩子。”
“这样老实的孩子遭群殴,也许会有什么起因。”
“在如此偏僻的山道上,如果要说有起因,那究竟是什么起因呢?”牛尾仿佛在向窗外发问。这时,透过左面落叶松稀疏的树林,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水面。夜幕笼罩湖面,犹如铺上一层黑黝黝的废油。
“到了。”宫坂没有回答牛尾的问话,说道。当然,牛尾也不求对方予以回答,因为那是有待今后侦查才能解决的问题。车子停下,发动机熄火了。周遭又是一片寂静,犹如耳膜受压一般的寂静。
他们从车上下来,寒气与寂静一同沁入他们的心脾。从路肩开始,一道划痕延伸到了湖面,犹如搔破山崖肚皮的擦伤。群山的轮廓在黄昏中暗淡下来,天空的上方漂着几抹晚霞,落叶散发出浓郁的芬馨。
虽然牛尾是首次到这里,但头脑中却有似曾相识之感,总觉得与去过的某地十分相像。
“在这冷僻的地方……”澄枝说到半截,便说不下去了。牛尾扶住妻子。如果牛尾不去支撑,妻子肯定站不住。她遭受的打击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