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骸
“确实,他刚出来做工时还有所期望,后来就意志消沉了。”
“说得对。是不是在做工期间,发生了什么阻碍他回家的事件?”
“说不定这个事件导致他的丧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电车已经经过所泽市,快到要下车的狭山丘站了。
狭山丘站位于恬静的武藏野风景区中心,这一带的住宅是在砍伐了杂木林后就地营建的。东京迅猛地扩展地盘,连武藏野这个地方也未能幸免,遭到劫难。不过,仿佛不屈服于狂采滥伐似的,这里还残留有充满生机的自然的美。
临时工小塚要吉所说的大幸建筑公司的宿舍,在武藏野杂木林的深处,得从车站朝狭山湖方向走十来分钟的路程。与周围宁静的田园风光不相适宜,新开拓的车站前面尘土飞扬,使人联想到西部剧①粗犷的布景。一座座小房排列在狭窄的道路的两旁。
注:描写开发美国西部平原的电影和戏剧。
两人向车站职员问完路后,朝狭山丘陵走去。先是路过一处加油站,随后是杂木林中的住宅区,这是职员东挪西借,好容易盖起的所谓“远方安乐窝”。这里距离东京都中心足足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所以职员们才有能力在这儿买地建房。想到这儿,两人甚至对正在肢解武藏野的履带式挖土机也都不那么反感了。
沿着柏油路向前走,又见一座象是工厂的建筑。过了工厂,路旁房舍渐稀,视野豁然开阔。转眼登上一座小桥,这便是“誓师桥”,新田义贞①曾在这桥头誓师。过桥向左,茶田里有条覆有浮土的白色小道,可能是路人鞋上的灰土,使得小道也显得灰白了吧。从额头簌簌滴下的汗水,落到鞋面上,划出道道条纹。时值晌午,盛夏的太阳如团火球高悬空中。
注:新田义贞(1301-1338),镰仓和南北朝时代的武将,曾在建武政权中担任要职。
这一带是“小手指原”②古战场,据说是上信越通往镰仓的要道。可是,此时的太田和下田,对这历史典故已是兴味索然,两人的燃眉之急是尽快躲避这盛夏的骄阳。
注:所泽市小手指村附近的平原。1333年,新田义贞曾率兵在这里打过仗。
过了茶田,是柞树和枹树林。道路不再与小河并行,显得坎坷不平。枝叶茂密的树林深处,就是宿舍,门口挂块“大幸建筑公司工人宿舍”的木牌。
这是一座由预制板拼的二层楼房。二楼窗口晾着浆冼的衣物,楼前停放一台轿车和一辆中型卡车。满目皆是杂乱堆放的混凝土块和木板,稍远的地方就是建筑工地。也许是这儿地处山坡下面、上遮林荫的缘故,它给走过土道、投入它的怀抱的人以别有天地的凉爽感。
进了门是间大屋,黄土铺的地上摆着木圆桌和折凳,十几个人正在里面吃饭。刑警们为了尽量向更多的人了解情况,特意选择了吃午饭的时候。
圆桌上摆有盛饭装汤的锅和罐,一个大盘里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萝卜咸菜,工人们自顾自地吃着。别看吃的是粗食杂粮,工人们却食欲旺盛,一个个狼吞虎咽。眼见锅和罐里的饭和汤减少,女厨师又搬来一锅。她多半是哪个工人的老婆,烧水做饭,和丈夫一块挣点钱。
铺有苇席的床,摆放在屋地四周,床上七零八落地放着叠起的被褥、酒瓶、杂志和食具。四面墙上扯有绳子,挂着脱下来的衣服和毛巾,使室内显得更加杂乱无章。屋里溢满食品和汗臭味。
窗户狭小,室内昏暗,来自晴空沃野的两个人,不得不伫立门口许久,使双眼适应室内的亮度。
“你们是干什么的?”看见门口站着两个正用锐利的目光打量室内的陌生人,一个人诧异地,先发问。
“哦,在你们吃饭的时候来打扰,真对不起,有件事情想问一问大家。哪一位是管事儿的啊?”年纪稍大一些的太田谦和地说。
“管事的?我是带班的。”一个身材魁梧、赤红脸的大汉走过来,用同样客气的语调回答。众人都头缠毛巾,身着工作服,脚登胶统鞋,只有他一个人穿件褐色的工作服,头戴划有黑色横杠的安全帽。
“带班的?”刑警们还没听惯这个职称。“啊,就是在现场跑腿学舌的。请问,你们是干什么的?”那个人依然充满戒心地盘问。太田不得不讲明身份。隐瞒自己的来历,恐怕难以取得对方的合作。
“警察?警察来这里干什么?”
全场气氛顿时紧张,仿佛众人都屏息了呼吸。工人中,有曾经作案,后来混进工地做工的人;也有许多人虽然没干什么违法的事情,但对惨淡的人生已经丧失了信心。再说,招工单位也并非清白无瑕。带班的人也是误以为哪个工人嫌劳动条件和招工时许诺的大不相同,逃出工地招惹了是非,顿时面无血色。
“我们是来调查一桩杀人案件。”太田为了消除对方的戒心,解释说。如果犯人混杂在这些工人中间,太田的这种做法或许有些拙劣。工地对应募的工人的经历、前科一概不问,而且工友之间还有互相包庇的义气感,这里正是罪犯藏身的好场所。但是太田也想到,由于被害人可能在这里呆过,工友间的义气感反而对调查有利:即使犯人就藏在这儿,人之常情也是同情被害人的。
“曾在这个工地干过活的一个人被杀死了,现在正在侦查,请大家多多协助。”
“在这儿干过活的人被杀了?”果然不出所料,带班的人的紧张神志缓和,戒心松弛了。
“你们认识一个叫小塚要吉的人吗?”
“小塚叫人杀了吗?”看来带班的人认识小塚,由此分析,他更应该认识干活时间比小塚还要长的被害人。
“不是,小塚说他曾经和被害人一道在这个工地干过活。”
“你们知道被害人叫什么吗?”带班的人稍稍改换了说话的语气。正在吃饭的工人们,把听觉和视线都集中在他和警察的身上。或许工人中就有认识被害人的。
“我们就是来调查这件事情的。听说你们这儿曾经有个叫‘山’的人,喏,就是他。”说着,太田把一张修饰过的被害人的照片递到带班的人的面前。
“啊,是他……”带班的人的面部表情发生明显的变化。
“你果然认识?”
“他一直呆到五月底,在这儿干了两个来月。”
“他还有两个朋友吧!”
“有,都是东北口音。”
带班的人的回答,和小塚要吉提供的线索完全相符。
“你知道这个人和那两个人的姓名和住处吗?”太田克制自己,不动声色地追问。终于有了查明被害人身份的线索。
“大伙都叫他‘山’,那两个人叫‘岛’和‘青’。”
“具体叫什么呢?”
“先生,在我们工地,相互间只是喊代号,谁也不说真名。我们这儿还有叫田中角荣、三船敏郎①的哪,从当今的名人到古代的豪杰,都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