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流不止
德子没有时间好好思考对策,这一点让人不禁心生怜悯。没隔多久,竹内太太便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听到背后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德子惊慌失措,连忙把遗书塞进嘴里咀嚼咽下。若是麻衣子在地狱里能看到这副景象,必定会笑出声来。其实当时母亲并非一定要这样做,尽管如此,她还是把信纸吞了下去。事实上,她只要把信塞进怀里就行了。那天她身上穿着和服,并非洋装,既然是和服,是很方便把东西藏在胸前的。
啊!明白了。终于想明白了。之前一直没想起来,现在总算想到了。当时母亲围着做饭时穿的围裙!记得自己那时还纳闷,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母亲怎么穿得如此随意?不知母亲是因为还得下厨做事,准备在去大厅前再脱掉;还是不想为了麻衣子这样的人早早就穿戴整齐的缘故,总之她一直没脱下那条白色的围裙,所以当时她的前襟根本没法塞东西。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母亲大惊失色,慌乱之中不知该把遗书藏到哪儿才好,无奈之下才把它塞进了嘴里。
是吗?通子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当时一脸呆滞坐在书桌对面的母亲,身上的确穿的是白色的厨房装束。可话又说回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这对母亲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悲剧?她的灵机一动,成功地使那封信不会在外人面前出现,但与此同时,也让她自己陷入痛苦而死的结局。居然会中了麻衣子的诡计,这种事她绝对不能容忍。可她又不能说有关这件事的一句话、一个字,只能不停发出仿佛动物临死前的呻吟。弥留之际,母亲再也无法忍耐下去,最终还是说话了。当时的母亲既没有发狂,更没有被鬼魅附身。是令人难熬的悔恨与愤怒,让她在那几个小时里彻底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当时母亲的吼声至今仍不时出现在通子耳畔。那吼声既是一个女人在面临死亡深渊时的绝望尖叫,又是她对宿敌的咒骂。
“畜生!麻衣子你这个浑蛋,畜生!你给我记着。等在地狱里见了面,我要你好看!”
当时母亲是这么说的吧……
推想到这一步之后,通子到麻衣子念的大学去调查了一番。那所大学设有医学院,说不定麻衣子就是从这里偷走毒药的。这仅仅是种假设,或许当初麻衣子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自杀。而到头来,麻衣子选择了其他的方式完成自杀,却把那些毒药用在了敌人身上。
麻衣子用这种方法葬送了德子。死的不光自己一个,同时将敌人硬生生地拽下了地狱。纠结了几个月后最终得出的结论再次令通子备受打击。三十年前那份遥远的记忆全都彻底地变了色。那件看起来神秘莫测的事,竟是一场令人全身血液冻结的复仇,是两个女人以生命相搏的斗争。温柔善良的麻衣子竟然做出了那么可怕的事——她杀害了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打那之后,父亲被吓得胆小怕事,德子拼上性命维护的家族威信也一落千丈,由江户时代传续下来的加纳家最终走向了灭亡。如此想来,麻衣子当时埋藏的,绝非德子一人。
承认并接受这所有的一切,对通子而言是非常可怕的。它令自己记忆中那略带羞涩笑容、说话声有如天籁般悦耳、性情温柔的麻衣子彻底变了样。长大成人之后对事实的认知让通子感到痛苦不堪。对整日难遇一个诚实之人的她而言,麻衣子几乎就是神圣善良的守护神。然而,命运却推翻了通子的信仰。
事已至此,通子认识到自己必须接受麻衣子才是自己生母的事实了。她思前想后,发觉之前认为异常荒谬的事也都变得不再费解。另外,还有一件巧合帮助她认识到了这件事。
通子的生日是八月五日。对初三的学生而言,这是暑假里的一天,不用旷课去生孩子,肚子最显眼的时候恰巧学校在放暑假。通子回忆起自己生孩子时的情形。对通子而言,最痛苦的是怀孕第三和第四个月,整日被孕吐、低烧和尿频困扰。挨过那段时间,痛苦感便一扫而空,肚子也不像之前那样显眼了,感觉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接下来比较难熬的是最后那一个月和临盆前的阵痛。那时候不管是起身还是蹲下,都得花很大的气力,洗澡时都没法儿好好把身体清洁干净,剪脚指甲时也会被肚子挡着,令人困扰。通子是从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肚子才开始明显的。
除此之外,通子还听说自己当年要比预产期提早出生。如果是在九个多月时就生产的话,那么麻衣子肚子刚开始凸现的时候学校就刚好放暑假了,活动不便和产前阵痛都会在暑假里发生。身边只是一群初中生,大家估计只会单纯地认为麻衣子长胖了而已。那个年纪的孩子,脑海里还完全没有怀孕这个概念,只会这样认为。对麻衣子而言,也没有那么难应付。
通子觉得,如果麻衣子是自己的生母,那么她的体质也应该和自己的比较相似。也就是说,怀孕三四个月的那段日子最难熬,但只要坚持挨过那一段,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了。虽然自己的月经初潮来得较晚,但初三的时候也来了。听人说,江户时代甚至还有八岁产子的纪录,与之相比,初三生孩子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还听说过有女高中生在修学旅行途中在厕所里生下孩子的传闻,而且同行的同学中没人察觉到。看来只要多留意,也并非无法做到。
可通子转念又想,要是产期提早一个月多可怎么办?比如提前到七月初六月底,那时学期还没有结束,不就出大问题了吗?父亲该不会让她谎称患病,把还在念初三的麻衣子送到其他镇上的医院里去吧?事实上,自己的出生资料已经没有了,一切都无处可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是在天桥立的医院出生的。父亲郁夫当时似乎把麻衣子带到了大阪或京都的医院,让她在那里生下了自己。
到了不得不将这样的推测当做事实来接受的时候了,通子的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对父亲的恨意。当时麻衣子还在念初三,根本就是个孩子,完全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善恶不分、见识不广。通子不了解当年是如何对女孩子进行保健教育的,如果和自己上学时的情况大致相同,就应该已经知道男女的身体机能和怀孕方法了,只不过没有任何真实感。怀孕之后自己的身体将会变成怎样,这些事也不太清楚。不管怎么想,这些事应该都是由父亲操心的。
由于害怕遇上孩子没能顺利出生的状况,作为一家之主,郁夫对外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他或许先让德子回娘家待一段时间,对外人说她是回家生孩子去了。
虽然不能说初三的女孩儿就不能怀孕,但至少也要等到她初中毕业吧。把一个还在念初三的学生的肚子搞大,使她不能回家,这事要是发生在自己头上会如何?一想到这一点,通子就感觉脊背发凉。
经过多方调查,直到最近通子才知道,当时父亲设法筹到一笔钱,帮助战前欠下大笔债务的麻衣子一家摆脱了财政危机,免于全家上吊的厄运。作为抵押,父亲得到了他们家在天桥立的宅子和女儿麻衣子。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种事根本就是荒谬至极,对当时的父亲而言,麻衣子可以说是被他买下来了。对外宣称是养女,实际上就是贩卖人口。父亲并没有将世罗麻衣子的名字列入加纳家户籍这一点,也验证了通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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