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流不止
“你们聊了多久?”
“大概就一分钟吧。你问这个干吗?”
“就聊了一分钟?”
“是啊。然后那几个孩子就回家去了。”
“其他没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了。”
通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全身一阵发软。原来父亲并没到藤仓家去。
之后父亲和阿为又就此事随便聊了几句。通子在一旁无心地听着,内容似乎都是有关那起“姬安岳凶杀案”的。
“听说那件案子发生的时候,姬安署里有个挺厉害的年轻刑警呢。”阿为说道。
“嗯,那名刑警叫峰胁,后来还上报了呢。别看他才二十几岁,本事却不一般。‘姬安岳凶杀’这件案子缺乏证据,警方稍微深入调查,便发现整个案子复杂得跟迷宫似的。可是,那个峰胁刑警却凭借自己的努力,最终抓到了凶手,真了不起呢。”
“听说那个名叫恩田幸吉的凶手,是在户部町那边开烤肉店的?真够可怕的。”
听着两人间的谈话,通子不由得发起了呆。因为放下了悬着的心,通子的脑子也暂时停止了思考。嗯,这样一来,自己就能再多活一天,也不会被关进牢房了。
后面接连几天还是有人跟踪,不过都发生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早上绝不会发生。仔细回想一下,其实念小学时对方并没做过什么更过火的事,收到恐吓信这种事也只有之前那一次,对方也从来没打过匿名电话、提出无耻要求,或是往鞋柜里塞蛇或青蛙死尸。
简而言之,对方的行为就是单纯的监视。从学校放学开始,通子便进入对方的全面监视网,结果,那段时间通子每天就在学校和家这两点之间来回,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是在那条熟悉的路上,通子的步伐也要比平常快得多。一想到没准今天对方就会采取什么行动,通子就会不由得加快脚步,直到跑进家门才能松一口气。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家中也同样仿如地狱。那个家是为住五六个人而设计建造的,如今只剩父女两人,还每日如同死人一般出入宽敞的房间。不知为什么,每当看到父亲面无表情的脸,虽然明知他是自己的血亲、也能理解他的悲观消极,可通子心中还是会涌起不快的感觉。那件事发生之后,父亲就彻底变了一个人,似乎被抽干了活力,也不会与人高谈阔论、轻松闲谈。尽管有时他的脸上也会露出笑容,但每到那种时候,他的声音就会变得像女人一样尖细,令人厌恶。那副样子比一脸阴沉的时候更让人恶心,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通子都会赶忙跑回自己的房间。
不知为何,父亲讲话的速度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说起话来明显要比以前缓慢,而且总感觉有些絮叨,令人联想起沿着坡道往下爬的软体动物。从性格到声音,再到人生观,所有方面都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似的。只有不说话且满脸不快时,还有几分与之前的父亲相似的地方。一个人身上竟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这一点总令通子感到不可思议。看到他那副弓背弯腰的样子,通子总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腰背酸痛?
悲剧发生的几个月后,父亲才终于找回了男人的感觉,说是有工作要做,每天一大清早就离家而去,直到傍晚才会回家。因此,家里钥匙就被交到了通子手里。每晚独自一人从学校回来,家中却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不禁让她感觉阴森可怕。这时,通子便会跑到麻衣子当年住的房间里,喃喃自语,一待就是几个钟头;或者躲进自己房间,即使想上厕所也憋着不去,一边努力不让自己回想起母亲和麻衣子,一边做作业、预习、复习,一心想着学习的事。每当听到父亲归家时的沉重脚步声,通子便会稍稍松一口气,但因为父亲的样子已变得像之前所描述的那样,所以也难以让人开心。每一天,恐惧和不安都没有片刻停歇。
念小学的时候,通子还不清楚父亲是靠什么维生的,只知道父亲在盛冈郊区有处作为事务所使用的小住宅。父亲每天都会到那里去一趟。
悲剧发生后,家里便没有女人做饭了。这实在很不方便。起先,一直是亲戚过来帮忙,不过没过多久,阿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便频频出入家门。这女人腰背浑圆、体形偏胖,作为女人可谓高大魁梧。鼻子和脸颊也很圆,在厨房里做饭时的背影既不像母亲德子也不像麻衣子。通子看到时心中总会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她与自己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一样。
阿为来家里做事,家里的气氛便与邻居或亲戚来帮忙时有些不同。其他人到家里来父亲都不苟言笑,然而只要阿为一来,父亲便会满脸堆笑。即便当时通子还只是个孩子,也能清楚地感觉到,父亲没有把阿为当外人。父亲、母亲、麻衣子,还有通子,先前这一家人都体形偏瘦,通子甚至还曾把这一点当做加纳家人的特征。所以阿为来到家里之后,看到她表现得就跟在自己家一样随便,通子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过,要说具体哪一点让通子觉得阿为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又很难说清。尽管尚且年幼,但通子毕竟是个女人,女人的心思只有女人才能明白。通子头一次看到高大魁梧的女性一脸随意地站在自家厨房,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渐渐地,阿为似乎养成了到加纳家来的习惯。不仅如此,频率也从原来的每个月两三次变成每周两三次,到通子念初中时,已经变成几乎每天都来了。因工作而每日清晨出门的父亲也慢慢地开始与阿为结伴归来。每次进家门时父亲都兴高采烈、喋喋不休,不过一看到通子,又马上板起脸来,仿佛在逃避什么一般。刚开始,阿为每天晚上都会回去;后来,有时通子一大早起床便看到父亲和阿为两个人正并肩坐在一起吃早饭。面对如此状况,即使还只是个小孩,也能一眼看出父亲与阿为两人的关系不寻常。
阿为每晚似乎住在父亲用来当办公室的那个房间的二楼。通子是经过一段时间才明白这件事的,等她觉察到缘由的时候,亲戚们似乎也都得知了此事,变得不再到家里来了。
通子总觉得父亲对女性的审美向来没什么定数。德子、麻衣子、阿为,这三个人不光外表,性格也是千差万别。说话方式、体形、人生观、面对孩子时的态度,所有的一切都截然不同。这让通子产生了一种想法,觉得只要是个女人,父亲都来者不拒。她觉得落入这样一个男人手里,对麻衣子而言根本就是一种侮辱。每次想到这个,通子就会怒上心头。父亲竟让一个那么好的女人伤心到自杀的地步,到头来又准备和如此平庸、简直乏味无趣的女人走到一起吗?早知如此,他为什么不趁早选择麻衣子?
通子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察觉到这一点的了,但她确实从父亲和阿为两人的样子中发现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亲密无间的地步。而且,通子记得德子和麻衣子都还伴随在父亲身边时,阿为这个女人就出现过。这件事让通子受伤不浅,但已无暇为此大动肝火。连日被藤仓姐弟跟踪,光躲他们,通子就早已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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