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流不止
真叫人吃惊,居然找不出这样的人来。一旦被判处死刑,不管是不是冤案,被告除了静静等死之外,就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吉敷有些迷惑,不知道该不该撒手别再管这件事了。在恩田事件上,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算合情合理。可谁能保证这一定不是起冤案呢?判的可是死刑啊!如果放任不管,一个无辜的人就有可能惨遭到国家的无情杀戮。
两人相对无言。吉敷心中纠结不已。依旧还在为自己跑来见恩田的事感到后悔,只是后悔之情不像之前那么强烈。反而有种因为之前的后悔而怨恨自己的感觉,这让吉敷焦躁懊恼。吉敷就喜欢和
人反着来,面对这种早已判决、无人问津的案子,反而会去进一步思考其他可能。这让吉敷感到厌倦。这样的自己让他讨厌透顶。
“我还有些话想问你。”吉敷说道。
恩田点点头。老人很明显已经对吉敷敞开了心扉,这再次证明吉敷有一种能短时间内让陌生人对自己吐露真言的能力,尤其面对的是身处社会底层的普通人。但吉敷从来不以此为荣,他觉得自己也沉在底层,同为底层人,只要坦诚相见,迟早有一天能够感觉到心灵的共鸣。
“昭和三十三年案发时,你身上背负着大笔债务,对吧?”
“你是说店里借的钱吗?”
“不光店里,还有你个人的。”
“店里确实欠了些钱,而且金额不菲。”
“总共欠了多少?”
“案发时欠了四十八万七千日元,包括利息在内。”
“四十八万啊?在当时来讲,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的确是很大一笔钱。我在十分努力地经营,无奈店所在的地段不好,客源不多,客流稀少,经营状况艰难。我老婆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那么,你个人的财务状况呢?是不是也债台高筑?”
“的确,我当时太年轻,胆子大,不知天高地厚,曾经为了喝酒和玩女人借了些钱。”
“大概有多少?”
“三万日元左右,三万二三吧。”
“找谁借的?“
“朋友。还有在娱乐场所欠下的账。”
“听说你的债主们曾在一审法庭上说了些对你不利的证词?”
“你听谁说的?”
“你太太。”
“哦,是繁子啊……她说的没错。”
“据说这事彻底打乱了本井律师的作战计划?”
“没有那点儿事,他的计划也达成不了。就算那些人没有出庭作证,法庭也不会做出他所期待的那种判决的。”
“那么,河合家中失窃的钱财总数是多少?”
“似乎有五十二万一千日元。”
“五十二万一千日元,而你欠下的债务是四十八万七千日元和三万二千日元,加在一起是五十一万九千日元,和失窃的金额大致相当啊?”
“是的。”
“如果这只是巧合的话,就只能说你运气不好了。金额如此一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能说明一下吗?”
“只是巧合罢了。这件事我毫不知情,只能和你这么说了。”
“可是在你被捕的时候,所有欠款全部还清了?”
“是的,还清了。”
“这也是你遭到怀疑的原因。你当时是怎么还清欠款的呢?你可别告诉我这也是巧合哦。”
“我老婆回了趟娘家,分到了一笔遗产……”
“分到一笔遗产?具体数目是多少?”
“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没多少。”
“两三万日元?”
“估计都没那么多。”
“那么,这笔高达五十万的欠款,你是怎样还上的呢?”
恩田沉默了片刻,说道:“……当时有个男的看上了我老婆。说只要她愿意,就甘愿替我还钱。”
吉敷默默地点了点头。之前他便有这样的猜测,许多发生在小地方的刑事案件,追根究底都是因情色和欲望而起。这都是贫穷的缘故。
“也就是说,你太太用身体还上了钱?那么多钱,需要多少次肉体交易才能凑够啊?”
“五十多万,这早就不是多少次的问题了,估计得维持好几年吧。简而言之,就是做了那个男人的情妇。”
“你当时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你们商量过?”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实在太穷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弄到钱。”
“我终于明白了。当时你们就是因为不愿在法庭上把这件事说出来,才最终接受了本井律师的建议,转而依靠精神鉴定辩护的吧?”
“与其说我们不愿,不如说是当时出钱的那个男人不愿。那个人在当地也算是个名人,他说如果把他捅出来,以后就不再管了……”
“原来如此,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看来这也是个巧合。还有一点,你之前是否有前科?”
“所谓前科,指的是有没有进过看守所吗?”
“对。”
“没有。”
“没有吗?”
吉敷感到有些意外。前科都没有的人,居然会蒙受如此大的不白之冤?如果这一点属实的话,这起案子真可算是一件极为罕见的案例了。
4
“你和你妻子的婚姻状况如何?”吉敷问道。
“婚姻状况?”
恩田的表情有些讶异。这也难怪。
“恩田先生,你和繁子女士都是第一次结婚吗?也就是说,繁子女士是你的第一任妻子吗?”
恩田明白了吉敷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用稍显沉重的语调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作风有些问题,女人方面比较乱。”
吉敷也跟着沉默下来,等待对方的答案。
“繁子是我的第三个老婆。”
吉敷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昭和二三十年代,这种事时常发生。比如发生在昭和二十八年(一九五三年),经过重审,在被告死后证明是冤案的“德岛事件”,就是其中较为有名的案例。在这件案子里,蒙受杀害丈夫的不白之冤的电器商夫人,就是被害者的第三任太太。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世人心中普遍存在一种扭曲的正义感,认为这种三次改嫁的女人,即便下手谋害亲夫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此外,她当时出于自己的意愿没有入籍夫家,而未入籍这件事后来竟被世人认定为杀人动机。人们相信,都是因丈夫不愿让她入籍,以致她心生怨恨,才下手行凶的。
蒙冤之人大都犯有前科。就恩田幸吉而言,假设他是蒙冤的,男女方面不检点就是人们不信任他的原因了。昭和三十三年还处在道德观虚高、批判运动闹得沸沸扬扬的时代,恩田这种多次娶妻的行为必定会被视为作风不良,只要有机会,很容易成为道德批判的对象。在那个时代,警察队伍中还有人不顾正义、法理,认为世间还有那么多人在受苦、忍耐,这种贪图享乐的人,就算让他担个杀人罪也没什么大问题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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