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的玻璃鞋
不过,对于是何时与主任的关系闹得这么僵,吉敷竹史心里还是有数的。那是平成元年的四月份,侦察浅草消费税杀人案时的事情。当时,说话刻薄的主任,不分青红皂白,侮辱了一个经历了四十年辛酸生活的韩国老人,吉敷竹史实在看不下去,站出来和主任大闹了一场。从那个时候起,两人的关系就开始恶化了。
吉敷竹史知道,只要有点儿把柄,主任就会死死地抓住不放,逼自己辞职,这回估计也是他设下的一个圈套吧。主任一直不断地挑衅、引诱自己上钩,然后就可以当着大伙的面,把自己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直到抵不住压力,主动辞职了。这次是自己主动往主任的圏套里跳,要是稍有差池,就正中他的下怀了。
吉敷竹史苦笑着。这事儿要是让中村知道了,他会说什么呢?札蜆的牛越又会怎么想?自己真是个笨蛋。以前性格不是这样的啊,学生时代也好,警员时代也好,自己都不是这种顽固的人。一定是在当刑警的工作过程中,被一些东西改变了,究竟是什么呢……
犯罪、杀人……二十年来,自已一直面对的是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或许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并不是最主要的。实际上,更多是因为和主任这样的人物相处,久而久之,自己的性格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现在的主任,是昭和六十二年调过来的,之前的主任则被调到了四课。这个人其实并不坏,可因为之前一直负责,处理与暴力团伙相关的案子,所以,时间一长,举手投足间,总有一股痞子的习气。
主任完全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像他这样的家伙,吉敷竹史身边多了去了。可偏偏这号人物,总是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吉敷竹史以前曾有个拍档叫金越,也是个流里流气。满嘴脏话的人,着实让他头疼了很久。实际上,这个世界上,遍地都是这样的人,而像中村和牛越一样的刑警,真要算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要说特别在哪里,那就是他们从不会在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
当然,世界上讨厌的家伙,也并非都像主任那样,说话跟流氓似的。净会在部下面前摆架子。耍威风,骂完人之后,又偷偷地拉人家出去喝酒、賠不是;大部分人表面上沉默寡言,但其实心里面,基本上和主任没什么两样,可以说是--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喜欢在背后,数落不如自己的人,以此来发泄心中的郁闷;只有状况允许了,他们才会当着对方的面,像地痞一样粗言相向。这种人世界上太多了!
对于局里这样的人,在背地里怎么说自己,吉敷竹史心里一清二楚。
他们号称自己是大丈夫,却个个都是小心眼,嫉贤妒能。越是平时爱耍大男人威风的人,背地里嫉妒心就越强。神经像个老女人的一样纤细,对别人的成功和才能,他们会格外敏感,想方设法要把比自己能干的人,从身边排挤掉。
不仅仅是警察这一行,在如今这个人人都努力往上爬的时代,整个日本所有行业,都是这样子的。只不过,警察经常和罪犯打交道,表现得更加明显而已。实际上,上到研究领域,下到建筑工人或高考考生的家长,社会的各个角落,都充斥着具有同样品质的人。
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日本人常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即使步入了社会,进了企业,依然身背重压,连自我解脱的资格和机会都没有。所有人都活在压力之下,无法享受到自由自在、无所顾忌的生活,因而才孕育出耍威风、摆架子、欺压他人的变态欲望;一旦有机会,便肆无忌惮,喝了点儿酒,就对上司破口大骂;趁当事人不在,就敢肆意地污篾和诋毀他们,所有自命不凡的家伙,都是这类人,而像自己这样的,绝对是稀有物种,吉敷竹史心里想。
在日本,上级的交替过程基本如下:部下先向上司示好,表明自己喜欢跟着有威信的人干,上司自然会抓住一切机会“表现”一番。等到上面被捧上天之后,下属再一把推倒他脚边的梯子。日本社会里各行业的上司,就是这样頻繁交替的,往往也因此,遗漏了很多犯罪案件,有时甚至是影响恶劣的命案。
众人均生活在压抑之中,整日卑躬屈膝,自信心不断丧失。在看到别人的堕落的时候,才会感到些许慰藉;然后安安心心地做好表面功夫,继续摆出一副尊敬的样子。所以,日本人在接受他人的尊敬和好意时,必先自我贬低一通,以当今社会频繁发生的贪污腐败、企业非法融资、和财政亏空等丑闻为例,日本人的致命之处在于:他们不认为做这些事情是罪恶的,反而觉得,像这样往自己身上抹灰,是为了别人的幸福,是为了大众利益的正义之举。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身判断不足,自我约束太少的缘故,现代的成年日本人,都已经失去了判断善恶的基本准则。真是竒妙的事情。只要稍加压力,就会老老实实地服从上级;而一旦放松限制,又会威风四起。这些都是早在孩童时代,就已经形成的恶习。
这件案子就是典型的日本式犯罪,日本的社会模式,孕育出了很多日本式犯罪,虽然其他恶劣的犯罪行为也不少,但像这种日常型的犯罪,则绝对堪称世界一流。只要是一天不根除这种犯罪,日本就还是乡巴佬的国度。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负责消除犯罪的警察机构本身,内部也存在着类似的问题。而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却寥寥无几。吉敷竹史正是因为,难以接受这些矛盾,在挣扎和对抗中,人格才会慢慢地变成如今这般固执。
不过,吉敷竹史不会屈服,也绝不低头,要继续坚持自己的原则,不卑不亢,不去和那些无理取闹者纠缠太多。努力磨炼自己的意志,提升自己的实力,默默地与这一切恶行,斗争下去。
吉敷竹史到达新大阪车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要去十三街的话,得先在这里坐地铁到西中岛南,再转乘髙速列车。十三街和东京新宿的歌舞伎町相似,大小酒屋很多,非常热闹。以前在办案的时候,吉敷竹史就曾去过几次。
顺着车站前流动的人群,吉敷竹史来到了北斗经纪公司所在的办公楼前。楼上有一块很大的招牌,所以很容易找到。
时间和原计划一样,正好下午五点。吉敷竹史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狗井,还有几个平时受大和田关照比较多的演员,吉村龙也、冲野信二等人,应该正在里面等着。
狗井在电话里面说,本来是想把能召集到的演员都叫来的,不过风间正在九州工作,猪野又有事在身,所以来不了了。
办公楼的一层,是一家比萨店,店门前停着一辆装有乐器和乐谱的小面包车,车身上贴着写有“北斗”二宇的标签。吉敷竹史斜着身子,从比萨店和小车之间的夹缝屮穿过。
经过一条又黑又窄的走廊之后,吉敷竹史的面前,出现了一扇电梯门。门边有一个邮箱,能隐约看到上面写着“北斗经纪”几个宇。在三楼,吉敷竹史按下上行的按扭。原本停在“三”上的电梯指示灯,慢慢地向“一”靠近。
电梯门“眶当”一声打开了,里面没有人,三面墙壁上满是划痕,还有一些涂鸦;几个地方甚至凹陷了下去,估计是在搬运乐器时撞到的。吉敷竹史按下三楼的按钮,电梯门轰隆隆地慢慢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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