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坡食人树
御手洗说着,遗憾地离开了大铁门。
我们从黑暗坡奔向藤棚综合医院。这时我的肚子有些饿了,跟御手洗一说,他就用焦躁的口气问森真理子:“森小姐,你肚子饿了吗?”
但是森小姐根本就不加思索地说:“嗯?不,我不饿……”
“你在减肥吗?”
“不,我真的什么也不想吃。”
御手洗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我。
我赶紧摇着右手说:“明白了,明白了。”
如果御手洗头脑里思考着什么问题,就根本不考虑吃饭睡觉一类的事。我当然知道这些,只是问一下试试。
黑暗坡下的左侧有一家店。门口有马口铁做的告示板,上面白底黑漆写着“狮子堂”。店头是老式的木质橱窗,玻璃窗朝两侧打开,就好像夜市里的小摊一样。玩具和箱子都整齐地码在平台上,好让来往的行人都能看见。除了这个店以外,沿黑暗坡居住的人家,没有看见还有经商的。
这里不是第一个发现屋顶上死者的目击者的家吗?的确,站在店前,向坡道中间稍稍移动,回望黑色石垣上的藤并家,被爬山虎遮住大部分的墙壁、郁郁葱葱张开树冠的大楠树,以及右侧藤并家暗灰色的屋顶,都能远远望见。这个店的老板,看见屋顶上的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会惊愕成什么样子呢?
在阴天微弱的光线下,店内有些昏暗。
“这是狮子堂的德山老板家。我们进去和他聊聊吧。”御手洗自言自语地嘟哝着,毫无顾忌地踏入店内。我本想跟着进去,但是连续会见两位女性稍有些疲劳,就和森真理子等在外边的马路上。
森真理子站在坡道中间,像是决心永远待在这里一样,长久地凝视着藤并家的大楠树和旁边的洋楼屋顶。她悲戚的神色,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
现在藤并家的屋顶上什么也没有了,但是她眼中想来和我一样,正出现那个男人跨坐在屋顶上的身影吧。
这是难以想象的,我都没有经历过那么超常的事情,森真理子也是一样。但是看着二战前古老苍凉的藤并家和历经千年的大楠树,跨坐在屋顶上身穿绿毛衣的男人就马上出现在了脑海里。黑暗坡这个地方,还有藤并家的景象,正好赋予这种想象以独特的气氛。
御手洗和一个矮壮的中年男人从店内昏暗的深处走了出来,显然他就是德山。只见德山举起右手,指点着藤并家的方向热情洋溢地演讲,根本就没有看站在坡道上的我和森真理子。直到完全走出来,他才意识到我们两个的存在,稍稍示意,我们也点头回应。
“这是石冈君和森小姐,这是第一目击者德山先生。这么说在德山先生以前,没有人注意到屋顶上的藤并先生?”
“没有啊。我发现后开始叫嚷,他们才乱成一团。”
“吓坏了吗?”
“是啊,我怀疑自己看错了,难道是个真人在那里吗?但是登上这个坡道,也就渐渐完全看清楚了,果真是个人啊。但是接下来我想到,他为什么一动也不动呢?在屋顶上做什么呢?于是感到不妙了。”
“就是昨天早晨吧?”
“嗯,台风过后,坡路上都是散落的枝叶,还有报纸、口袋和吹垮了的告示板,一片凌乱。真是一个惊悚的早晨。”
“看到他的表情了吗?我说的是屋顶上的死者。”
“看到了啊。我走到坡上,一直到房子周围的矮墙那里。”
“死者是什么表情呢?”
“怎么说呢……面色苍白,没有表情,好像唱戏的面具,若有所失的样子。”
“表情并不苦恼,脸上也没有外伤?”
“什么?”
“他并没有什么外伤吧?”
“没有伤。我看到的时候,相当干净。”
“梯子是怎么回事?”
“梯子?”
“藤并先生爬到屋顶用的梯子,是搭靠在老屋上的吗?”御手洗问。
“不,我们发现后就往他家走,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没看见什么梯子。”
“没有梯子吗?”
御手洗的反应出奇的冷静。当初他阅读新闻报道的时候就很注意梯子问题,我还以为他会有强烈的反应。
“嗯,没看见梯子。但是我们并没有到他家的院子里去仔细寻找。我们看不见他们家院子靠近黑暗坡的一侧,东边小道的枸橘也阻挡了视线。只有在它和藤棚汤澡堂之间才可以勉强看见里边,从这里看不见,所以房子那一侧的情况我们无从得知。”
“或许,梯子靠在路上看不到的什么地方吧?”
“是啊……”
“但是上到屋顶也不一定非得用梯子。如果是日式房屋或许用得着,但是如果从三楼阁楼的窗户爬出去,也可以到达屋顶。”
“是啊。”德山点点头。
我于是也明白御手洗反应冷静的原因——梯子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这附近的人们对此议论纷纷吧?”御手洗问。
“是啊是啊。关于藤并家和那株大楠树,本来早就有各种各样的议论,久住在这里的人都认为这是迟早的事。”
“各种各样的议论?”
“是啊。”
“那是什么事情呢?”
“嗯……别人家的事情,说来说去总不太好吧?这一带的老人们比我更了解这里的事情,可以问问他们……”
“我从你这里知道的,保证谁也不告诉。”御手洗不失时机地说。
德山瘦削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不用,这里的人都知道啊……”
黑暗坡模型玩具店的老板压低了声音,脸上还是苦笑的表情。
“石垣上边那一带——我们小时候就经常谈论——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尤其是那株大楠树,是被诅咒的树,它周围总是有冤魂作祟。我小时候就多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哦。”
我发现德山说话时脸上的肌肉像痉挛一样抽动着,苦笑的表情正是因为恐惧发抖造成的。
“那些人云亦云的东西,只能信一半。所谓的传闻,都是基于对结果的不负责任才形成的。所以,说什么那株大楠树是吸吮砍头流下的血才那么茁壮的,或者一个粗树根伸展到清洗血污的井里,或者被砍下的江洋大盗的首级‘嗖’地弹到空中被树枝勾住,怎么也弄不下来,只好挂在那里——所有这些传言我都半信半疑。小时候很害怕这些,不敢到这个坡道上来,担心倒霉,担心鬼魂附体。就是到坡道上来,也躲这棵大楠树远远的,在马路的对面走,至于到坡上的藤并家附近更是不可想象。现在已经是大人了,知道那些都是迷信,但是仍然对那样的地方敬而远之。”
“还有别的吗?”御手洗兴致勃勃地追问。
“不仅这些,奇怪的事情确实发生过。我没有印象,据说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孩的尸体吊在楠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