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坡食人树
这位主妇笑了一下。“是个领结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为什么这个领结会碰到自己的头。
她把领结换到左手拿时,注意到它好像黏黏糊糊的,而右手的手指上,好像沾了点红色的东西。
她本能地向上看,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一个领结呢?
就在三位主妇到处查看的时候,风越刮越猛,大楠树枝杈上的树叶就像大海里的波涛一样上下翻腾。
只见从大楠树中间、离地面很远的高处,一个黑色的东西掉了下来。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意料不到的地方出现的一个异常的又大又黑的玩意儿。三位主妇一直目不转睛地看。从楠树枝杈上落下的东西以前从没有看见过。这是什么呢?还有刚才落下碰到自己头发的领结,到底是什么呢?
在浓密茂盛的楠树叶的阴影里,开始时看不清,眼睛逐渐习惯了暗处的光线后,就能看见了。
最初还以为是个娃娃——刚才还有领结这样的东西,是个娃娃没错吧?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这个娃娃也太大了!全身都是暗红色,说是娃娃,但还没做成人的形状,七零八落,好像是个网眼里露出棉花的破棉被挂在那里。
“啊——!”
一位主妇发出了悲惨的惊叫,而另一位则用手紧紧捂住了嘴。第三个人因为近视,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她们带着惊呆了的表情向上看。这儿距离坡道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瞪着眼睛,惊叫被冻结在喉咙里,她们已经知道落到树下的是什么东西了。
那个东西像是颜色难看的破抹布,身体像石榴一样绽开,暗红色的肉和黑色的血喷射出来,丝线一样垂挂着。
小手奇怪地弯曲,向下耷拉着。但是更能引起女人们惊呼的,是头部的惨状。
头部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形状——这到底是什么得花费时间才能弄清楚。头发因为粘着血而变得湿漉漉的,脸完全被压扁了,根本分不出是脸面还是后脑。不只是因为头发遮住了脸,还因为她的脖子被拧折了。
头无力地向前边耷拉着,紧贴着胸部。为什么会是这种形状?头部几乎是被揪下来挂在那里的,所以脖子变得又细又长。看着像头部垂在胸前,其实是垂到了腹部。
屋顶上的尸体
1
现在的大都市横滨因为推行“大家的未来”规划,开始越来越具有现代化都市的气质。但一九八四年的时候,质朴的横滨市井也就相当于地方性城市的水平。
在那里,尤其是在京滨急行铁路户部站的西南方向,黑暗坡的附近,这种质朴的倾向更加明显。向伊势町的方向去,又长又陡的坡道从很久以前就叫这个名字,关于这个让人不快的名字的由来始终不明确,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名字更是说法不一。
最通常的说法,顾名思义,说明这里很昏暗。到今天,已经变成了失去格调的沥青铺装路面,八四年的时候,这个坡道还能勉强找到江户时代的旧影。
在攀登坡道的途中驻足,右边紧靠着用黑色大石头砌成的石垣。那上边有一株树龄不知有几百年的楠树,巨大枝杈伸展开来就像一小片森林,就算是白天树下也很昏暗,到了晚上就更是漆黑一片了。
今天已经有了荧光灯,八四年时路灯还很少,夜晚只有附近住家的灯火和月光照亮这里。可以肯定的是,从江户时代开始,这里就是漆黑一片。
如果知道江户时代坡上是牢房和刑场,加上这里的地貌,黑暗坡名称的由来也就不奇怪了。据说,行刑后就会在示众台上将罪犯的头颅排开。这里集中了很多犯人,关一段时间后就送他们踏上不归路。黑暗坡就是鬼门关的入口。
从前,在江户时代,大白天在黑暗的坡道上停留,耳朵灵敏的人就能听见坡上牢房里诅咒悲惨现实的犯人发出的呻吟和哭泣。因为害怕,没有人会凑得太近。如果必须要去那里的话,也是尽量远远地绕开坡道。这个地方居民单纯的畏惧心理,正好与这个陡坡的名字不谋而合。
面对着坡道的悬崖上边,大楠树茂密枝杈覆盖的开阔地带如今已经消失了。八四年时,大楠树下建起一座长满常青藤的西洋建筑,但它却总是给人一种奇异的黑暗印象。
实际上这幢洋楼已经建了很多年了。战前这里就有一座玻璃工厂,洋楼正是工厂董事长的家。工厂创办于昭和七年,所以这幢建筑也有五十年的历史了。
战后,工厂被一个叫詹姆斯?培恩的富有的苏格兰人收购,直到昭和四十五年都是做外国人子女的学校。这期间,这座三层高的长满常青藤的西洋建筑作为校长宿舍,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其他玻璃工厂和仓库的建筑都被废弃了。在俯视黑暗坡的开阔地上,建造了校舍和操场。
但是到了昭和四十五年,培恩不知为什么突然关闭了学校。只有校长宿舍保持原状,其他的校舍和体育馆都被拆毁,变成一座两层的木屋和一处澡堂。
据说,校长詹姆斯?培恩和他的日本妻子藤并八千代的离婚是学校关闭的直接原因。可是,离婚的同时一定要放弃学校的经营,这么做的必要性确实值得推敲。
昭和五十九年时,澡堂已经关闭三年了,墙壁上高高的窗户都破碎了,浴场的瓷砖也裂开了,长出了杂草,一片荒凉。
二层的木屋两年前被一座五层的钢筋混凝土公寓楼所取代。宅基的一部分成了收费停车场。从玻璃工厂到外国人的学校,再到木屋和澡堂,只有长满常青藤的西洋建筑和那株大楠树,沉默地面对着时世变迁。尤其是大楠树,一直无言地观看从江户时代的刑场开始的历史。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一日,台风横扫横滨一带。当初原本预计台风可能与日本列岛保持一段距离并向北挺进,于北海道登陆,但结果却是在三浦半岛附近改变了方向,在神奈川就登陆了。
所以在二十一日一整天和二十二日的早晨,横滨完全陷入了暴雨圈。整整一夜,就是不停地下雨。
二十二日天明,由于黑暗坡上刮过大风,悬崖上面的大楠树上无数枝叶都散落下来。
早晨七点半,黑暗坡下边经营模型玩具店的德山凉一郎像往常一样打开了面对道路的窗户,并把窗户外边的木板卸了下来。
进到店里,陈旧的木质窗板难抵大雨,内侧的玻璃窗也不是铝质窗框,而是发黑的木窗框,因此也没能挡住雨水,店内的地面都湿了。电视里正在报道台风带来的暴雨,现在才知道昨夜的雨确实相当猛烈。
陈列模型玩具的平台上都盖着塑料布,看来这次做对了。塑料布上全都是水滴。
德山把窗板收好,把玻璃门敞开,从平台上摘下塑料布,把上面的水甩掉。混凝土的街道上杂乱地堆着落叶。散落的报纸、纸袋和塑料布述说着昨夜狂风的肆虐。大风过后的早晨,空气特有的潮湿里飘散着植物浓郁的气息,恐惧过后释然的独特心情充斥在早晨清爽的空气中。
德山凉一郎从后面取出笤帚,开始清扫店门前的落叶。清扫因为潮湿而变得沉重的落叶需要格外大的臂力。用了十五分钟,德山把狂风的恶作剧集中到坡上的一处,然后把笤帚靠在墙上,一边捶着胳膊一边伸了个大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