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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人的小屋

作者:[日]岛田庄司 时间:2022-12-31 09:33:32 标签:[日]岛田庄司 岛田庄司

  现在我也了解什么是透明人了。当时真锅先生为什么会一再地提起诱明人的事呢?其实他说的就是他自己。他以北韩工作人员的身分来到日本生活,所以他在日本的时候,就像透明人一样,别人看不到真实的他。虽然他拥有真锅平吉这个名字,却没有一个日本人知道真锅平吉到底是怎么样的来历。因此,就算他的能力很强,也只能做一个无名小卒。

  我也了解他所说的外星人是什么了。用英文ALIEN这个字来思考就知道了,这个字有外星人的意思,也有外国人的意思。他说的外星人,并不是从外太空来的,而是从这个国家以外的地区来访的外国人。他对我说的话,完全是有凭据的,不是空泛的言论。

  我从他信中察觉到,恐怕他已发现自己在祖国也成为透明人了。长时间的间谍工作,让他变得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朝鲜人。他彻底变成透明人了。

  我一滴咖啡也没有喝,付了钱就离开“R”咖啡店。晃荡过黑暗的道路,来到多摩川河畔,高耸的住宅大楼出现在我眼前。真锅先生离开了二十六年后,我和妈妈才好不容易拥有如今的生活。妈妈现在就在这栋大楼八楼的某一间房子里等我回家,她并没有像真锅先生所想的那样和别人结婚。

  走进静悄悄的电梯,来到我住的八楼。一出电梯,就嗅到一股新房子特有的气味。我站在自己家的门前,故意不用钥匙开门,只是按了门铃。我知道妈妈会出来帮我开门。

  有人在门内从窥视洞看我,然后就听到金属门锁打开的声音。门开了。玄关的灯光下,妈妈一头白发,眼袋浮浮的,脸颊和下巴已有赘肉,她已经老得无法和F市时代的她做比较了。

  那时妈妈的身材纤细,脸上的皮肤白嫩,相当可爱。妈妈已经老成这样,真锅先生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一直很想再见到真锅先生,很想看看他变成什么样子。可是,现在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还没有吃晚饭吧?”

  妈妈问着。她的脸上没有笑容。

  “嗯。”

  我回答道。丧失微笑的人老得快。我默默地把那封厚厚的信递给她。

  “这是什么?”妈妈说。

  “真锅先生的信。”

  妈妈的脸上因为这句话而有了吃惊的表情。

  “他,死了吗?”

  妈妈的声音好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这让我很惊讶。原来妈妈是这样想的吗?

  “不是的。”

  我说。不过,除了这个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

  妈妈拿着信,默默转身走进厨房。妈妈的背也驼了。厨房是妈妈的领域,所以我只是目送她进去,并没有跟着她进厨房。

  真锅先生爱慕妈妈。在我这个儿子眼中的她,与真锅先生眼中的她,是有相当差距的。

  若要用简单的话来形容妈妈的一生,那么就是“愤怒”。愤怒与怨恨的人生,就是妈妈的写照。她总是痛苦地想着:为什么自己必须独自扛起生活的重担呢?别人家的妈妈只要在家里操持家务就可以了,自己却必须辛苦地在外打拼,这是为什么呢?想来想去的结果,就是别人家有丈夫,有男人。妈妈一想到这一点,就会发火。因为儿子的身上有着分手丈夫的影子,所以她有时也会对我莫名其妙地发火。

  对于自己这样的个性,妈妈偶尔也会显露出无奈的神色。可是,她却不会因此自责,反而怨恨起自己的父母亲,认为自己这个性格,是他们教育出来的。有时,她也会把愤怒的箭头转向真锅先生,认为自己现在辛苦的处境,是因为真锅先生弃她而去的结果。看到妈妈生气的样子,我的心里总是很难过,好几次都很想告诉她:愤怒和怨恨的人生会把自己带到更不幸的地方。可是,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那样的话。

  看着妈妈拿着那封信进入厨房后,我才走进自己的房间。我把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天花板。这间房子的天花板是新贴上去的,木纹的花样非常朴素。

  F市那间房子的天花板木纹非常特别,甚至可以用奇异来形容。那个天花板让我看到很多风景。那里的天花板花纹不是单纯的木纹,而是木纹和雨渍般的褐色曲线组合成的图案。住在那里的时候,每天睡觉前我都会看着天花板的图案好一阵子,才会入睡。那好像是睡前的仪式一样。就算我不想看它,它也会跑进我的眼睛里。

  扩及整个天花板的图案世界,是一幅深奥又宽广、雄伟、有如描绘中国山水风景般的大水墨画。虽然我没有去过中国,却相信那一定是中国的某个地方。我的灵魂好像被那幅大画吸进去似的,经常会在里面徘徊好几个小时。

  水墨画风格的岩山背后,有一间残破的房子,一只蝉伫足在房子的柱子上。没错,正是夏天的季节。一个拉开衣领,袒胸露腹的僧人半卧在屋子的外廊上发呆。画面上,他的脚部模模糊糊的,线条并不清楚。远处的山阴处,有一列僧侣正沿着蜿蜓的山路前进,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前面那间残破的房子。

  几只雁从空中飞过。遥远的上空里,有几片形状像火焰一般奇妙的云,云和云之间有几只模样可怕的怪物,怪物的腹部有两个大眼睛,正俯视着下方的我。

  于是我的身体变得无法动弹了。发生命案的那天晚上,我感觉到无形的真由美小姐压在我的身上,让我无法动弹。其实真由美小姐并没有去我的房间,那时不能动弹的原因,应该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到类似鬼压床的经验。

  那一次之后,我又发生过数次相同的情形。每当动弹不得的恐怖经验结束,心情得到解放时我就会想起第一次动弹不得的那天晚上。飘浮在半空中的眼睛、跪坐在我身边的半透明女人,这些都是心神恍惚的梦境、妄想,是天花板的木纹让我产生的幻想。

  还有一件事。当年我房间的墙壁上挂着电影女明星的月历,八月的照片是一位穿着蓝色浴衣、跪坐着的女明星。恐怕是这张照片和我的幻觉搅混在一起,让我体验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动、却动不了的痛苦经验。

  思绪回到现实后,我站起来,从外衣的内口袋里掏出记事簿,然后拿起电话,看着记事簿里的小抄,拨打赤坂F饭店的电话。以前我曾经因为工作上的需要,打过好几次电话到这个饭店。

  我请服务人员把电话转到徐光铁先生的房间。不久,我就听到徐先生高亢的声音。他的声音背后还有别人的说话声,显然是房里有客人。我告诉他,我是刚才和他见过面的浦上,谢谢他大老远送信来给我。那确实是一趟非常远的路。可是,他却轻描淡写地表示没有什么。对他而言,从北韩逃出来,已是过去式了。

  我说我看过信了,希望他能说一点他和真锅先生分手时,真锅先生当时的情形。他一听我这么说,声音立刻低沉下来。他委婉地表示还是不要问比较好。他的话让我心里一惊,心想:情况那么糟吗?可是,徐先生恐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真锅先生近况的人,所以我不能因为他叫我不要问,我就不问了。因为到了明天,恐怕就永远失去问这件事情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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