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4:大明宫密码
“陈公公?”裴玄静向前望了望,永安公主早就没影了,“你是找公主殿下吗?”
陈弘志一笑:“不是,我来找裴炼师。”顿了顿,又道,“我早就来了,特意等到现在。”
他的意思很明白,是故意等到永安公主和柳泌都不在时才现身的。
难道是皇帝想起自己来了?
裴玄静感到一阵空泛的疲倦。整整两年了,皇帝将她关在大明宫中,却从未召见过她一次。自从元和十年五月末的那个雷雨之夜,裴玄静第一次来到长安,误打误撞进春明门外的贾昌小院,她的命运就被笼罩在皇帝的铁血意志之下。此后不论她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状况,事后证明都与皇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恰恰就在过去的两年中,她被皇帝深锁在大明宫中,与他近在咫尺,却似乎彻底失去了关联。
裴玄静明白,他是在消磨她的意气,用彻彻底底的忽略煎熬她,企图耗尽她的勇气和耐性。这是一场无形的较量,皇帝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将她随意地丢弃在一边,用整座宏伟的大明宫来压迫她,一点一点地把她的意志碾成齑粉。
他终于想到要来看一看成果了吗?
裴玄静问:“陈公公找我有什么事?”
“曾太医来了,正在仙居殿中等候,请裴炼师赶紧过去。”
“曾太医?”
“对啊。太医院中资历最老的神医,早些年就告老隐退了。今天能来一次,特别不容易呢。”
“曾太医为什么要见我?”
“曾太医来给裴炼师看病啊。”
“给我看病?”
“是啊。哎呀,裴炼师快跟我走吧。”
裴玄静没病,更没要求过请什么老神医看病,她连曾太医的名字都从未听说过。
她看着陈弘志。
也许是在皇帝身边待久了的缘故,陈弘志眼神中的精明冷酷竟和皇帝有几分相似,但骨子里又截然不同,浑然一件拙劣的赝品。
裴玄静问:“这是圣上的旨意吗?”
陈弘志没有回答。
“请陈公公带路。”
7
曾太医等候在仙居殿后的偏殿里。陈弘志将裴玄静带进去后,便知趣地退出帘外。
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的曾老太医看起来有八十多岁了。他和蔼地端详着裴玄静,微笑着问:“炼师有疾乎?”
虽然满腹心事,裴玄静还是被这位慈祥的老人家逗笑了,柔声回答:“我却不知自己有疾否,还请老神医诊断。”
曾太医却叹了口气,从檀木医箱中取出一张粉笺,放到了裴玄静的面前。
“炼师之疾,此方可医。”
她轻轻地捧起粉笺,像捧起一对蝴蝶的翅膀。不敢用力,怕它会碎;又不敢松手,怕它一下便飞得没了踪影。
熟悉的潇洒字迹,宛如他的笑脸活脱脱地再现在她的眼前。
裴玄静盯着看了很久,直到曾太医又将一整沓粉笺递过来。
她抬起头:“全都在这里了吗?”
曾太医点了点头——所以,这些就是王皇太后让宫婢请崔淼写的药方了。那么说,王皇太后收集的药方,最终还是落到了皇帝的手中。崔淼死于王皇太后和皇帝的共谋,裴玄静的这个推断,终于得到了证实。
曾太医咳嗽一声,道:“关于这些方子,我有一个故事,裴炼师想不想听?”
“老神医请说。”
“其实,这些方子都是老夫的家传。”
“您的家传?”裴玄静抬起眼睑,双眸幽深如潭。
“我家世代为皇家御医,早自前朝大隋起,我家中积累的药方便为皇家所独有,从不流于民间,这些方子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曾太医苍老的目光中含义隽永,不可捉摸,“可是,大约在三十年前,它们被偷偷地带出了皇宫。”
“哦,发生了什么事?”
“由这些方子辑录编成的方书仅两册。一册保存在太医院,钥匙由我掌管;另外一册在尚药局,钥匙由内给事公公亲自保管。许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三十年前,哦,确切地说应该是贞元六年,那一次我到尚药局去修书,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裴玄静问:“修书是什么意思?”
“方子会根据使用的效果不断地调整,如果一味拘泥,就不能累积经验,达到最好的疗效。所以隔一段时间,我便会将方书重新修订一版。因为我日常在太医院中供职,所以太医院里的方书我是随时修改的。而尚药局中的方书,每年只修一次。贞元六年元月中的一天,我到尚药局去修方书。由于前一年中方子的修改较多,所以我花了不少时间。修方书时,我独自一人关在屋中,大概一个时辰过去,我感到有些困倦,便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哦,恰好前一天晚上宫中有位嫔妃突发疾病,我忙了一整夜,所以身体很疲惫……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来送饭的内侍敲门将我惊醒。当我醒来时,突然发现面前的方书少了一份。”
“少了一份?”
“对。去尚药局修方书时,我随身带着太医院已经修改好的方书。一边抄录,一边核查,过去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所以在我睡着之前,桌上摊开着两卷方书,可是等我醒来,却只剩下一卷刚修了一半的方书,我从太医院带来的已经修好的方书却踪迹皆无了。”
裴玄静盯着曾太医:“您仔细找了吗?”
曾太医苦笑道:“当然,恨不得把每块地砖都翻过来。”
“所以……”裴玄静斟酌道,“是有人把方书偷走了?”
“只有这个可能。于是我赶紧请来内给事公公,在尚药局中进行了一番调查,结果却一无所获。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将方书重新抄了一份,凭记忆补充修订,再交予尚药局严加保管。最终,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裴玄静追问,“难道没有上报吗?”
“唉,如果上报的话,肯定又要弄得沸沸扬扬,不仅于事无补,反而牵连到尚药局的一干人等。所以我与内给事公公商议之后,决定把此事压了下来。”
裴玄静沉默片刻,问:“王皇太后怎会熟知这些方子?”
“因为——拿走药书的正是王皇太后的贴身婢女。”曾太医长声喟叹,“当时,先皇尚在东宫为太子。他的身体一直不好。所以王良娣,也就是后来的王皇太后常向太医院讨要方子,为太子补身。那次王良娣得知我到尚药局修方书,便遣她身边的一名宫婢到尚药局来取方子。尚药局位于太极宫中,和东宫只隔着一堵墙,所以让宫婢过来十分方便。”顿了顿,曾太医又用强调的语气说,“那天,只有这名宫婢来过我修方书的房间。”
“既然如此,为何不招那名宫婢来盘问呢?”
“裴炼师应该懂得投鼠忌器的道理吧。彼时,我与内给事公公商议了半天,拿不定主意,只好去东宫求见太子,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太子殿下闻言十分震惊,待要召唤那名宫婢盘问时,才发现她已经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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