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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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旧的木窗楣上挂着一块撕破的布片。裴玄静小心地将它取下来,一望而知,这是从来人的夜行衣上带下来的。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迅疾、诡异而又凶险,都在这片碎布上得到证明。否则她真会以为自己又做了一场噩梦。
她强压狂烈的心跳,重新关紧窗户。但是毫无用处,这间屋子再也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安全感。临睡前她也关紧了门窗的,可是有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裴玄静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威胁越来越难以阻挡了。
裴玄静坐立不安,不知该怎么熬过接下去的漫漫长夜。
然后,她听见门上又响起奇怪的窸窣声。
门外长廊上挂的灯笼通宵不灭,是驿站给客人夜间上茅房时的照明。暗红色的灯光整晚都会从门缝下照进来,而现在,却被什么挡住了。
裴玄静再也待不下去了。
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她的性格。与其这么眼睁睁等着危险闯入,不如主动出击。
她紧握匕首,猛地推开房门。
外面之人果然猝不及防,“唉呀”一声向后退去,裴玄静举起匕首就捅过去。
“静娘!是我呀!”
她的手腕被人拼命捏住,顿时一阵剧痛。她不由地松了手,匕首就在对方胸前的方寸间落地。
崔淼的脸色煞白,显然也被她给吓坏了。
“你要干什么啊,吓死我了!”他压低了声音说。
“是你,我还以为……”裴玄静的话没说完,人就软倒下去。
崔淼连忙扶住她,又从地下捡起匕首,才拥着她回入房中。
他点起蜡烛,裴玄静还没能缓过神来,全身无力地靠在榻边,呆呆地看着崔淼被烛火映红的面庞。奇怪,只要看见他,她的身心中便安逸下来,连这间屋子似乎都变得敞亮了。她虚弱地对他笑了笑,“对不起,没伤到吧。”
“差点儿,静娘是怕天太热,想给在下一个透心凉吧。”崔淼一边开着玩笑,一边顾盼道,“怎么这么闷热?开一下窗吧。”他还未及站起,就被裴玄静一把扯住。
“别去!那里有人。”
“什么人?”
裴玄静这才将今夜之事讲述了一遍。
“难怪你刚才那么慌张。”崔淼皱眉道。
“我从门下看见你的影子,以为还是那个闯入者,绕到前面去了。”
“静娘,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裴玄静茫然地摇了摇头。
崔淼说:“来,我们分析一下。首先,此人并不是为了伤你性命。”
裴玄静同意。如果来人要杀她,她刚才就在睡梦中一命呜呼了。
“那么,是不是为了寻什么东西?”崔淼思忖地问,“娘子,你身上带着什么特别贵重的物件吗?”
裴玄静迟疑了一下,才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崔淼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转来转去,“那就难猜了。”
裴玄静问他:“崔郎,你什么时候到灞桥驿的?”
“刚到不久。太晚了,柜上连个伙计都见不着,还高挂着客满的牌子……呵,我就想先找找你的房间。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这家伙还真喜欢卖关子,不分场合不分轻重,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是太天真还是太世故。
裴玄静没好气地说:“你的驴子飞了?”
崔淼伸手将裴玄静拉起来,“来,你看了就知道了!”
他来到门前,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异常,才极小心地把门推开。
空荡荡的一整条长廊上,只有每隔几步悬挂的灯笼的黯淡红光。崔淼示意裴玄静跟着自己,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门。再转回身,崔淼在裴玄静的耳边轻声道:“看。”
她看见了。
就在裴玄静的房门上,和目光平齐的地方贴着一张黄帛,上有墨汁涂写的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符号,笔画屈曲难解,根本无法辨认。
裴玄静伸手将那黄帛摘了下来。
崔淼疑道:“娘子?”
“你刚才就在我门口看这个?”
“是啊,我正在研究呢,不料你就拿着刀子冲出来。”
裴玄静往廊檐下一坐,长长地吁了口气。在屋里闷了那么久,来到户外她感到格外舒爽,“有什么可研究的,这是驱魔辟邪的平安符。”道家的符箓虽有几大派系,但万变不离其宗,以裴玄静的学识足够分辨了。
崔淼也在她身边坐下,悻悻地道:“我当然知道是符。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东西怎么来的?驿站里有那么多个房间,为什么单单你的房门上贴着这个?是谁贴的?”
裴玄静不吭声。其实答案再明显不过,整座驿站里能够制符的除了裴玄静自己,大概就只有韩湘了。
她说:“……他是好意。”
“是吗?”
裴玄静问:“你什么意思?”
崔淼振振有辞地说:“这么大的驿站,假如想标明你的房间,让有心人能轻易找到,又不会引起怀疑,此法不错。”
裴玄静瞪大眼睛看他,好一会儿才“咯咯”笑出来,“你是想说,韩郎在我房门上贴符,为了将歹人引来……太匪夷所思了。”她连连摇头,“他有什么必要这样做?我不信。”
“你就那么信任韩湘?”
“我没有理由怀疑他啊。”
崔淼不语。裴玄静的心中却忐忑起来。她记起裴识离开前提到韩湘时,的确是话里有话的样子……
“娘子,你真的认为韩湘会送你去洛阳吗?”
裴玄静猛地抬起头,道:“当然。即使他不送,我自己也会去。”
“去嫁给李长吉?”
“是。”她干脆地回答。
“他快死了。”
“长吉病重。”裴玄静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我去了,他就会好的。”
“假如来不及呢?假如等你赶到时,他已经……”
“你胡说!”裴玄静脸色煞白地跳起来,“还有三天,再走三天就到了,怎么会来不及!”
“你敢肯定自己能平安走完这三天的路吗?”
裴玄静凝视崔淼。一阵风吹过,灯笼的红光随风摇摆,在他的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使这张俊朗的面庞突然变得陌生而狰狞。
她站起来,欠身道:“崔郎这些天来的关照,玄静没齿难忘。今后就不麻烦了。”
崔淼也站起来,欠身回礼,什么都没有说。
裴玄静回房,关上房门。
在这郊野的驿站中,听不见更漏之声,也没有她已渐渐习惯的晨钟暮鼓。时间的流逝却比任何环境中都更清晰、更绝对、更冷静。
裴玄静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仿佛看见一炷冥香寸寸成灰。那是任何人力都抓不住、留不下的——生命在消亡。
三天!
她大汗淋漓地从榻上跳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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