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与俗
不光聂诚,姜准的感官在看到人像的瞬间也进入了戒备。
郭英案发生后以及聂诚离开刑侦队这两年,他无数次查看案卷,那五个人的特征早已刻在脑中,不需要再次比对,他也能确认熊德彪就是当年郭英案的犯罪嫌疑人之一。他偏过头打量聂诚,他两腮因用力而紧绷,眉尖微蹙,神情在惊愕和忍痛之间还算平静。姜准稍稍放心,握住他的手臂问:“还好吗?”
冰冷到麻木的视线从屏幕上收回,聂诚垂下眼,抱着手臂的姿势看起来极具防御性,他左右抵在鼻下,慢慢地深呼吸,说:“我没事。”他拍拍姜准的手,坚定地重复道:“我没事。”他从姜准肩膀旁边贴过去,拇指和食指放大屏幕,却不是观察人像,而是核对姓名,说:“这个名字很熟悉。”
“他是逃犯,有案在身。”姜准说。
话音刚落,手机一震,张杰明发来了一张新图,上面是熊德彪的详细档案,表明他是当年曾天宇案的犯罪嫌疑人之一,始终未归案,法院还没判。
曾天宇这个名字早就湮灭在时空里,他曾经的同桌姜准都要愣上一会儿才能将十几年前的事同现在联系起来。
熊德彪竟然是曾天宇案、郭英案、贺伟案的共同嫌犯!
当初曾天宇案时他们是高中生,只在通缉令上看过一眼他的模样,倒是对名字熟得很,十多年后郭英案聂诚对他的相貌念念不忘,却对他的姓名身份一无所知,如果不是现在的贺伟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熊德彪对上号。
仿佛沉寂许久的往事隔着时空向他们发来讯息,两年来毫无进展的郭英案在712案发现一个嫌犯后,很快又发现了另一个。
两位常年情绪在沸点以下、见多识广的“老”刑警都忍不住激动,姜准脱口而出地问:“你要回来吗?”
聂诚微怔,一时回答不出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姜准的电话响了,祖星辉汇报工作进展,贺伟今晚回家前去过一位工友家和火锅店,两个地方都不远。姜准安排他去工友家,带着聂诚去了烧烤店。
八月下旬的晚上九点半,烧烤店里外坐满了人,正是热闹时候。
姜准跟聂诚人高马大地穿梭在饭桌之间,直接走到吧台。他们注意到这家小餐馆响应了明厨亮灶的政策,大厅里有一块显示屏播放后厨的情况,旁边还有一个摄像头监视店里的情况。
老板在给客人结账,一扫他们的穿着,立刻服务员来结下一个,跑到他们面前又让烟又陪笑脸,问有什么需要。
姜准亮出了警官证,开门见山地问:“同志你好,我们需要调取一下监控,能配合一下吗?”
老板见怪不怪了,说:“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这的监控就保存三天。”
“足够。”姜准说。
三人走向厨房,因为是烧烤店,后厨反而烟少。里面有间值班室,摆着一张行军床、一张腿不稳的废餐桌和一台电脑。老板每天开店后第一件事就是开监控,关店最后一件事是关监控,基本上有人在店里电脑就开着。
离开支队两年,聂诚随身带U盘的习惯没有变,他边拷贝边查看视频。姜准就向老板出示了贺伟的照片,本以为多少会有几秒回忆时间,没想到老板立刻认了出来指着照片说:“贺老板嘛,我们这里的常客,今天还来了。”
“几点来的,都有谁,吃了多久?”
“五点多吧。他是搞装修的,就是他们那一群工友,能有五六个人,再加上他,就坐靠里那桌。他们要了四五瓶啤酒,大多都是贺老板喝的。我给他们拿啤酒时聊了两句,那些工友一会儿还要继续回去干活,所以不敢敞开喝。连吃带喝,六点半就走喽。”老板是南方人,说话语速很快。
“店里当时有几个服务员,能叫进来聊聊吗?”姜准说。
“好的啊好的啊,晚上有四个服务员跟着忙,人手够,我让他们一个个进来。”老板说。他没有多问,出去叫人,嘱咐了几句才放人进来。
四个服务员里三男一女,那女孩是个大学生,叫乔宁,看着比她的年龄和身份社会很多,眼中有股“就问问老娘怵谁”的不含糊劲。
“知道这人,不知道叫嘛,没事总来店里胡咧咧。”乔宁不耐烦地说。
这别具一格的风格从一众“是有这回事,具体不清楚”的回答中脱颖而出,她显然无视了烧烤店老板的叮嘱,脑门就差贴着“快来问我”。
姜准对肯提供情报的证人态度一向非常好,他甚至露出了笑容,“看来你是印象深刻。他今天晚上在这都说什么了?”
“也没说嘛,灌了两杯黄汤就开始瞎吹。”
“他都吹了些什么?”
“呵呵,评判从1931年以来谁打仗厉害。”乔宁不屑一顾地说。
她形容的很简略,不过姜准和聂诚都能从这个浮夸至极的酒桌话题想象出贺伟当时的自得和不可一世。
“他和工友起冲突了吗?”
乔宁翻着眼睛想了会儿,“没动手,但是呛了几句。”
“说了什么?”
“我忙着结账,没空一直听他们哔哔。他好像是对坐对面那个人说什么下辈子你当男的当女的,对面的人说当女的,他倍儿得意,说那好等着我搞死你。”乔宁说到这句时情绪起伏很大,刚才伪装的满不在乎顿时变成了压抑的愤怒。
这是她对一个食客莫名关注的根本动机。
“类似的话他说过很多吗?”
“对。”乔宁瓮声瓮气地模仿道:“女人就是货,除了生孩子没别的用,还有什么出国货才值钱,哪都是野花香,这种话反反复复说过很多。总有男的给女人打分,他是给女人标价。”
姜准点点头,表示了感谢,虽然现在看来和案情没有太大关系,但是难得找到一位在公共场合对贺伟有印象的人。
“请等一下,”聂诚突然出声叫住了正要离开的乔宁,他虚指着屏幕上的一个背影问,“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如果不是聂诚指明,姜准还真不能立刻通过一个背影辨认出这是熊德彪。
乔宁往后退两步到屏幕跟前,皱眉盯了会儿说:“坐在他们那桌后面的……我记得他开啤酒瓶往桌上磕,结果瓶口磕掉茬了,要了个玻璃杯喝的。这人不常来,至少我没印象,他挺安静的,除了点菜没说过话,也没那么多事。”
“那些酒瓶你们怎么处理?”聂诚问。
乔宁抬手一指:“就堆在后门,晚上有车拉走。”
“好,谢谢。”
晚上十点多,姜准和聂诚任劳任怨地在黑巷子里翻啤酒瓶子,他们带上手套挨个扒拉,找到了五个瓶口符合的。
外面天闷热,刚才值班室里没有空调,一通折腾下来,姜准T恤后背都快被汗浸透了,聂诚也好不到哪去。
令人欣慰的是有收获,虽然熊德彪和贺伟在烧烤店没有交集,但他们至少能证明这两人在这个时候处于同一个地点,和案件发生说不定有因果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