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楼的怪人
“这是?”我问。
于是怪人低下头,说:“这首诗应该很像詹姆斯·乔埃斯(James Joyce)的诗,是我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诗。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首诗了。我想忘了这首诗,但现在脑子里又出现这首诗的句子。”
我点头。
原来幽灵也是一个难得的诗人。很多建筑师同时也是诗人。
“因为有被封印的记忆,周围的记忆就像长了翅膀,想要展翅飞翔。这是非常奇妙的经验。那些记忆会飞到让人想像不到的地方。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无法想像那样的情形吧!为什么要展翅飞翔呢?因为要指示出被埋藏的记忆所在。”
洁一直沉默着,只是时而点点头。
“这是一段辛苦的飞翔。但是,能够让我活得这么久的人不是家父,而是乔蒂。然而,我还是什么也不能做。我虽然是乔蒂的守护神,却在她的性命有危险时束手无策。一九二一年以后,我就只是灵魂,我只能看着现实的情形。我没有实体,只是没有生命的灵魂,因为我去不了乔蒂的世界,所以我只能用祈祷来守护她。”
幽灵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一下,很快又接下去。
“可是,就算去得了乔蒂的世界,我大概也不会去吧!如果我还年轻,而且相貌堂堂,那我大概会去。可是,我已经变成配不上乔蒂的男人了。随着钟楼被封闭起来,我也接受了这种命运的安排。我认为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在说完这段话之后,怪人又沉默了。
于是洁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
“刚才你也说过,乔蒂和我在一起,是吧?”
“是的。虽然她一直没有结婚,却一点也不会感到寂寞,因为你一直在她的心里。”
怪人抬起头,迎着从天而降的雨,走到雨中,让整张脸沐浴在深夜的雨中。
接着,他张开他的双手,大声地说:“啊!我多么高兴呀!我是不信神的,但是现在,我愿意相信神的存在,因为我得到回报了!”
“你刚才说沙利纳斯小姐的生命有危险时……?”我不知不觉地喃喃念着。
“是的。”怪人说:“她的生命曾经发生危险!”
“你说的是一九五一年二月发生的,疯狂的戏迷闯入沙利纳斯家的事件吗?”洁说。
“是的。那时疯狂的歹徒跑进乔蒂家里,把乔蒂当作人质,占领乔蒂家两天。纽约市警察局和刚成立的特种部队,都到沙利纳斯家房门前的走廊上待命,和歹徒一边对峙,一边谈判。虽然歹徒只有一个,但他宣称要和乔蒂一起死,所以警方的特种部队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特种部队缺乏对付这种事件的经验,生怕美国最重要的女演员被杀死,所以一筹莫展。”
“听说FBI也来了,是吗?”我问。
“没错。因为那是一个大事件,引起了极大的骚动。但那时的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我受不了幽灵拥有万能力量的说法!我只能趁着夜晚的时候,在黑暗的窗外忐忑地偷看窗户里面的情形。我以为乔蒂在那个时候一定对我感到很失望,所以刚才助理教授说的话救了我,也让我感到吃惊。”
“你在窗户外面?在狮子大道上?”
“只有晚上的时候。我悄悄地在窗户的外面偷看里面的情形。像胆小的女孩子,一点力量也没有。”
“在那么大的骚动下,竟然没有被发现!”我低声说。
“我只能说我很幸运。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抱着可能被发现的觉悟了。”幽灵说。
“那时的特种部队没有使用闪光弹吗?”
洁突然问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闪光弹?”我说。
“对,会让人的眼睛张不开的闪光弹。歹徒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迹,晚上的时候会把室内的灯全部关掉吧?如果闪光弹在黑暗中突然亮起,已经习惯黑暗的歹徒一定会在刹那间失去视力,警方就可以乘机闯入室内,制伏歹徒了。”
听了洁的说明后,怪人点头说:“当然有用闪光弹,而且用了好几发。好像是FBI的主意。那确实是非常强烈的光,连在外面的我也暂时失去了视力,乔蒂也因此受到严重的伤。”
洁和我都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后来有许多纽约人为了受伤的乔蒂,自愿捐血给乔蒂。”我说。
“警方使用闪光弹的时候,你在窗口附近吗?”洁问怪人。
“当然在。”他回答。
“就是这个!”洁大声说:“杰米,这就是你看到的,站在窗边的幽灵。”
“你说什么?……啊!”
即使是粗心大意的我,这时也想起来了,还有一个重大的谜还没有解开。和这个事件有关的谜实在太多了,我竟然一时忘了这么重大的事情。
没错。乔蒂断气的时候,我确实看到窗外站着容貌怪异的鬼魂。
那个鬼魂有一半的脸是骨头,身体是透明的,可以从他腹部一带,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背后摩天楼的灯光,所以我才认为那是鬼魂——但我还是不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说——那不是鬼魂?”我问。
洁摇摇头,“不是,那是一种化学的现象。”
“化学的?怎么说?”
“虽然那是很难令人相信的偶然事件,但确实发生了。秘密就藏在沙利纳斯小姐的戏迷送给她的彩绘玻璃上。”
“彩绘玻璃?”
“你是从那个窗户看到那个鬼魂的吧?”
“那么,那个戏迷是歹徒……”
洁笑着摇头说:“不是,那位戏迷完全没有恶意。沙利纳斯小姐说那片彩绘玻璃是抗菌玻璃。这是戏迷的一番心意吧!抗菌玻璃经常会用到银,因为银有杀菌力。”
“哦?是吗?”
“人们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一点了,做法就是在玻璃的表面上涂上薄薄的银。以前医院或疗养院常使用这种玻璃,教会和寺院建筑也会用这种玻璃。但是银遇到盐分,就会与盐分结合,变成氯化银。曼哈顿是一座岛,打开窗户的时候,随时会有海风吹进室内,时间一长就变成那样了。不过,也或许是送彩绘玻璃的戏迷就住在海边。”
“唔,然后呢?”
“抹着氯化银的玻璃板,是早期拍照时的材料。”
“啊!”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出人意料之外的秘密,是我怎么想也不会想到的事情。
“也就是说,那片玻璃是——”
“对,那是一种感光板。像早期的正片,能够感受强烈的光。我认为幽灵的外貌被浅浅地定着在那片玻璃上了。我想应该是闪光弹的强光闪起时,达尔马吉先生正好在那片窗户附近。够亮的闪光,和玻璃表面上形成薄膜的氯化银,诸多因素很凑巧地重叠在一起,造成了窗户外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