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楼的怪人
怪人语气严厉地说,并且慢慢往后退,离开浮雕后蹲下来,拔起墙壁上的一块砖。
他把砖块放在地上,然后从拔出砖块所形成的洞穴里,拿出一张陈旧的照片。他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枪口一直对着我们。
怪人把照片递到洁的面前。
洁拿着照片,对着附近摩天楼的灯光,仔细地看着。
我站在他的旁边,和他一起看那张湿掉的照片。那是乔蒂·沙利纳斯年轻时的照片,她的身旁站着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士。
“这是我和乔蒂唯一的一张合照,在后台拍的。好了,还给我吧……”
洁把照片递出去,奥森·达尔马吉立刻很慎重地把照片藏进胸前的口袋里,从外表完全看不出痕迹。但他的手就按在那个放照片的地方,好像是在确保照片安然无事地藏妥了。
“乔蒂不知道和她一起合照的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幽灵,大概以为只是一个一般的戏迷吧!我会在黄泉向她坦白的。如果你是绅士的话,请不要阻挡我。忧郁症让我活得很痛苦,你是知道的吧?”
洁点头,说:“虽然我没有经验,但是……”
“死,是我现在的解脱。你知道奥图·华格纳的妻子的事吗?”
“知道。”洁说。
“她的名字叫露易丝·修提非尔,比奥图小十八岁,年纪轻轻就得了癌症死亡。她死了以后,奥图的日记全部都变成写给爱妻的信,信末则以‘爱你的奥图’做为结束。”
“你也有那样的东西吗?”
“我当然也写了。四十八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写信给她。”
“我对你写的信很感兴趣,可以让我看吗?”
“那大概可以成为下一个世纪的博物馆主题吧!”
怪人自嘲地说,并且笑了。
“我相信你不会像丽莎·玛利那样不守信用。水池那边的假山上,有一个石头做的烛台,我写的日记全部在那个烛台上,房间和走廊的钥匙也在那里。我走了以后,如果那些东西还在那里,那你想看就看吧!”
“如果还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怪人没有回答,他先是仰首看着天空,然后又低头看地面。
“乔蒂的遗愿之一。”
因为不懂他的意思,所以我们只能呆呆地站着。
“再见了!两位,谢谢你们来这里,还耐着性子陪我说了这么多话。谢谢了。我已经有五十年没有和人说话了,和你们说话让我觉得很愉快。你们辛辛苦苦来到这里,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们的。不过,如果你们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看到一场表演。”
幽灵说完,仍旧举枪对着我们,但他的身体却持续向后退,慢慢接近钟楼旁边的楼顶围墙。
“是你的死亡表演吗?”洁大声问。
“不是,当然不是那种无聊的节目。你们就待在那里好好地看表演吧!那是乔蒂年轻时的表演,虽然短暂,却能完全展现她的才华。可惜这次我不能看了。不过,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那是她在美琪戏院的舞台上的表演。”
怪人的身体已经靠到楼顶围墙边了。
“我现在要去乔蒂的身边了。你们是绅士,我相信你们一定会遵守约定。”
“请等一下。”洁说:“你忘了我刚才说的报纸标题吗?”
怪人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站着。
“如果你从这里跳下去的话,用不着我们开记者会,报纸上就会有那样的标题了。”
闪电从天而降,今晚最响亮的雷鸣随之轰然响起。
“如果我们不开记者会更正——不,就算开了也一样,记者们都会编写出低级无聊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会被散布到全世界,专门写八卦的小道报纸为了报纸的销路,还会加油添醋,极尽煽情之能事。最后,周刊杂志还会为了大捞一笔,将这些无中生有的故事编辑成书来卖。
“说不定还会拍成电影。那是戴着面具掩饰只剩下半边脸、并披着廉价黑斗篷的怪人,却深深爱恋着美丽女明星的不正常爱情故事。或许你不在意被说成那样,但是乔蒂呢?乔蒂还会有尊严吗?这个秘密能够保全到下一个世纪吗?”洁毫不留情地说。
曾经是建筑师的怪人因此呆住了。
看来洁已经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怪人的性命。
“名伶乔蒂·沙利纳斯虽然死了,却还是会被人嘲笑,无聊的人们会把她的故事拿来当消遣。”
“你们不阻止那种事情发生吗?”怪人无力地说。
“我们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可是,如果你从这里跳下去,就算我们严守和你的约定,别人也会想尽办法编出你的故事。”洁很严肃地说:“就算是总统,也阻止不了散布谣言者。”
“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那种事情发生吧?”
“你不自杀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情。但是,如果你执意要死,那么……”
“不可能的。我一天也不想多活,再也受不了这个愚蠢的世界了!”怪人粗暴地说。
但洁只是站着,陷入思考当中。
想了很久以后,洁好像想不出什么话可以说似的,才苦涩地说:“如果有铁铲的话,我会在水池畔找一个泥土比较厚的地方,做为你的葬身之处!”
“那样吗……”
怪人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弯腰,蹲在被雨水打湿的石子地上。
“对岸的假山那里泥土比较厚,又可以看到水池。你们真的很好,在我无聊的人生里,第一次感觉到人类的温情。谢谢你们了。”
怪人不再多说什么,他用嘴巴咬住枪口,很干脆地扣动扳机。枪声出乎意料的低沉。
血从后脑喷出,幽灵仰躺在雨中,雨水很快地冲洗从他的后脑喷出来的血。他的后脑上有一个大洞,不用确认也知道他死了,
毫不留恋地结束自己生命的模样,像颓然枯萎的植物,看不出任何情绪。这个人再度让我觉得他好像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过似的。
“第一次感觉到人类的温情吗……这是因为你从来不去寻找的关系。”洁低声说着。
就在这一瞬间,天空突然像白昼一样大亮,轰隆的雷声笼罩大地,我脚下的地板也在震动,我们大叫着趴在湿湿的石子地上。
对岸的假山那里冒出巨大的火柱,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火柱愈烧愈高。烈火狂烧,火花乱跳,许多燃烧中的碎片混着雨水,滑落到水池里。
火焰里有一柱白色的烟冉冉上升,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坐在地上问。
“如果能按照我的希望进行露易丝的丧礼,我要在神殿为她进行仪式。我要升起五千英尺高的烟柱,演奏可以打动天空的音乐……”洁说。
“什么?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