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物语
亘紧握美鹤的手,十指相扣。
“小小子啊,地上之子啊。你忏悔违背神的意旨吗?”
亘嘴唇颤抖,语不成声。话一旦说出,咽喉深处便发热。他拼命控制住自己:不能又哭出来!中间停顿。
只听见亘纷乱的呼吸声。漫长的沉默。这时,美鹤的嘴角动了。
“是。”他说道。他回应了祈祷词,说“是”,“我忏悔”。
亘热泪盈眶。他压抑着呜咽,继续祈祷词。“你忏悔犯了多种人子之罪:时而争执,时而口角,做出虚伪之事,为愚味所蒙蔽吗?”
仅仅稍停一下,美鹤便答“是”。
“你忏悔听信谎言,顺从一己之欲,违背女神赐予人子的荣光吗?”
“……是。”
再也抑制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你已忏悔,你地上的罪已被赦免。人子啊,安心吧。蒙召的你将被永恒之光环绕。”
泪水潸然而下。亘一边哭一边结束祈祷。
“维斯纳·埃斯达·荷里西亚。人子寿命有限,而生命永恒。”
美鹤瘦削的双颊缓缓地绽开微笑。
“最后的……”
“嗯?”
“维斯纳·埃斯达·荷里西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亘摇摇头。
“它的意思……‘直到再次相遇’啊……”
美鹤喃喃道,双目紧闭。
“再见。”
这是第几次说“再见”?
这次是真正的永别。
美鹤的身影渐渐模糊。雾气又聚集了,将他慢慢笼罩,他仿佛被拥抱起来。美鹤融入雾气之中。与此同时,雾气亮度渐增,将美鹤的生命吸收,净化。
亘无言流泪,跪着,注视着美鹤的轮廓变的模糊稀薄,此时,他留意到一道光从头顶上方缓缓射来。是巴掌大的,手电筒似的光。光圈闪耀着淡淡的,如同一只伸出的手,极温馨地降临溶入雾气中的美鹤。
美鹤也察觉到那道光了。他处于雾中的头动了一下,脸稍稍抬起。似在睡眠中的眼脸微微张开,小小的光圈像窥看他的眼眸似的温柔地照射着。
这道光——这是——这是,说不定……
一瞬间的洞察,让亘不禁屏住气息,他感到自己的嘴角微笑。创伤的心顿时充满了喜悦和宽慰。
人似了之后会变光。变成光照射地上。直至不久转生之时。
这道光一定是美鹤的妹妹,此刻美鹤年幼的妹妹来到他的身旁。那个他无论如何也想带他回到现世的妹妹,他祈求即使命运扭曲也想挽回他的生命的妹妹。
前来迎接他。
美鹤也明白了。他浅浅微笑着。无力的手指向着小光圈移动,仿佛要去牵小妹妹的手。
“和哥哥一起走?”
亘对光圈小声说道。金色的光一瞬间闪烁一下,仿佛在点头。
未及,美鹤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变成了一团光灿灿的雾。金色小光圈将它围绕,引导着它,开始静静地上升。
亘跪立着,摊开手掌像守护一只无力地振翅的小鸟,目送兄妹的光魂向着上天飞升,再飞升。
当一切完结时,覆盖伤心沼泽的雾也消失了。最后一刻泪珠从亘下巴滴落。
亘捡起脚下的魔导杖,杖头的宝玉闪烁着淡紫色光。不一会儿,宝玉出现了一点,两点,三点,四点——四个光点,升上高空,仿佛追随美鹤而去。
最后剩下的一个光点漂浮在亘齐眼高的地方。亘拔出勇者之剑。
勇者啊,黑暗也好光明也好,都与你同在。
黑暗宝玉深藏的力量对亘窃窃私语。
最后一颗宝玉收纳到勇者之剑剑锷星纹上。
强大的能量剑身冲向剑尖,通过亘的手臂直抵心头,给予亘力量。
勇者之剑收集到五颗宝玉,完成了“降魔之剑”。
亘扬起脸。渡过伤心沼泽时,他明白那里将出现什么。
命运之塔敞开胸怀,静静地召唤他:一道螺旋阶梯的入口呈现在眼前,阶梯长长地延续,直达天顶。
三十五 命运之塔
沿中间空洞的巨塔壁面,一条螺旋阶楼无尽地扶摇直上,幅度仅容亘一人走动。
亘回想起在科学图鉴上见过的某种DNA双重螺旋模型。这里的阶梯虽然只是单重的,但当高得令人目眩时,看起来便恍如二重,三重,越看越像。
命运之塔也像迄今经过的城镇粘贴画一样,以内部放射蓝光的通透水晶造成。没有扶手的阶梯处处透明,一不留神就几乎失去距离感。亘右手摸着壁面向上登攀,以免弄错时失足摔下。
虽属冷光,接触起来却微温。亘望一眼,上面映着自己的脸。
不……不仅是亘的脸。它的旁边,水晶壁面的深处,有一张笑脸?
是妈妈。亘停住脚步,妈妈的模样映在上面。
比现在的妈妈年轻,发型不同。她穿着粉色毛衣,抱着婴儿笑。婴儿?是谁?
是我。我自己。脖子刚竖得稳的哺乳婴儿。小手要摸妈妈的下颚。“看不见看不见,来啦!”婴儿让人逗弄着,乐不可支。
上面几级的壁面上,隐约浮现别的映像,开始动起来。亘跑上去。这次是谁?是爸爸。在夏日的公共游泳池里。正要教亘游泳。他伸出双手握住亘的手,鼓励亘双脚打水,弄得水花四溅。爸爸满满后退,——对啦,再加把劲就能横渡泳池啦。亘,加油!
往昔的映像连续不断地呈现在壁面上。仿佛是一间专为亘一人预备的上映回忆片段的电影院。亘视线无法离开壁面,眼盯着一个又一个映像,登上螺旋阶梯。
不久出现了阿克。他穿着和亘一式的幼儿园服,肩挎黄色书包。坐不安生的阿克捉弄亘,挨了他妈妈训斥。记得这个情景。在幼儿园入园仪式后,就在幼儿园大门处拍的纪念照。
重现的昔日旧事。
雨天的远足。运动会的盒饭。冬日里,钻进阿克家的暖炉一起做作业。拾了小猫带回家,遭到“家里养不了”的训斥,抽泣着去公园里丢弃,抱着个纸板箱。那天晚上爸爸回来晚了,他同意了亘的想法:“如果亘能够正经照料小猫,养着也行。”于是二人一起到公园里寻找。可是,装小猫的纸板箱已经不见了。当时,爸爸背着亘,说:有人拾去啦,放心吧。
因为总是淘气,被妈妈禁闭在阳台,呜呜地哭。患感冒转为肺炎,半夜被急救车送入医院。当时的情景变成了鲜明映像不断呈现。看护自己的妈妈脸色苍白。阿克和他的妈妈一起来探病。阿姨不住地道歉,说我家小子壮得像头牛,连累亘哥儿受苦了。对了,是雨天踢足球闯的祸。
在公寓楼中庭和爸爸玩投棒球练习。正遇上妈妈手提购物袋走过。亘接过爸爸投出的球,说声“让我试试”,一下就仍飞了。打破了一层靠后的住宅的玻璃窗。三人点头哈腰地上门道歉,一向被爸爸取笑的妈妈这回生气了一整天。爸爸和亘避开妈妈的视线悄悄地打眼色,好辛苦才忍住没有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