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物语
亘才活了十一年多一点点,那些岁月里已经挤满如此多的回忆。人心真是神奇,无底的储物箱。什么都能装下,可以随时取出。
继续登上阶梯,出现了美鹤。在神社见面时候那副板着的面孔。他一副大人口吻地对亘说:“这是神社的范围。”
咦,看见了神主爷爷的身影。亘向神主爷爷越说越激昂,然后拎起书包跑出来。对了,那是自己说“真的有神吗?如果真有,都白吃饭的吗!”的时候吧?
看见了。是美鹤小姑的脸。记得她手腕上戴着细细的银手镯。他虽然担心美鹤的安全,却像个迷路小姑娘一样束手无策。如此看来,的确很像索菲公主。
命运之塔通透的壁面,还映出了“路”伯伯的身影。是在千叶奶奶家院子里一起放烟花时的情景。“路”伯伯久经日晒置身黑夜中,几乎搞不清他在哪里。只是他“嘿”地一笑时,两列结实,雪白的牙齿悠悠浮动着,亘被这怪模样笑弯了腰。此刻都几乎忍不住要笑起来。
可接下来的映像里,“路”伯伯的脸歪了。他在召唤躲入床底下的亘。他喊道:“出来呀。”唤起了亘心中的痛楚。我那时候,让“路”伯伯如此悲伤啊……
谁在上面摇摇晃晃?是亘。亘紧紧抓住巨鸟族的后襟,危险万分地悬吊着。那时对幻界知之不多,是亘置身螺丝头狼的老巢——不归沙漠时的情景。
基·基玛坐在驭座。达鲁巴巴车奔驰在草原上。亘坐在基·基玛身边,车子眼看就要把他晃跌下来。亘也在阶梯上疾跑,追赶着壁面上奔驰的,回忆中的达鲁巴巴车。
此时,壁面突然变暗。不是黑暗,只是无数漆黑的东西在蠢动,飞来飞去。
是遮天蔽日的魔族群。丑恶的脸上尖牙暴突,令人想到骷髅,仿佛连咔嚓咔嚓的勾爪碰擦声也清晰可闻。
这是——此时幻界的情景。
因恐惧和憎恶,亘两手无力地垂吊着,茫然地要退离壁面,靴跟踩在阶梯边上,身子猛一晃,一瞬间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已登上如此高度。命运之塔的入口已不可见。俯视下界,遥远朦胧,只有微微吹上来的风,说明了之间的空间和距离。
跟重新开始登塔。再现记忆的映像也伴随着他向上走。
是加萨拉镇。四处的家具,木桶,酒桶之类构建成难看的街垒。瞭望台上站着值班员,神色紧张地仰望着天空。舒丁格骑士团冲过大街,最前头的是伦美尔队长。
环绕加萨拉的草原远方,出现了一大团黑云。眼看着黑云越发膨胀,接近而来。队长们拔剑。松明同时点燃。基·基玛叉腿站在屋顶上,持斧戒备。米娜,那就是米娜。她引导老人和孩子们躲避到安全的地下室。
壁面摇晃,映像模糊。咦,这次出现了龙岛。众火龙从龙首状火山岛起飞。火红的身体,燃烧着斗志,喷吐着灼焦天空般的火焰,突入“嘎嘎”怪叫声窜动着的魔族军团之中。
在所诺镇,人们驾船逃往海中。被美鹤的魔法破坏的街市上,魔族如丑陋的蚂蚁般聚于一处。每一条船连船头都是人,人,人,爆满!
跟所了解的,怀念的幻界村镇,遭到魔族的侵略。此刻,就在这一瞬间,
这个村,那个镇,都进行着无望取胜的殊死战斗。命运之塔的壁面,将这一事实推至亘眼前。
得赶紧!亘的心被漫长持续的战斗牵挂着,脚下仍在螺旋阶梯上冲刺。
突然,阶梯中断了。这里是终点?是塔顶?
来到那个连接幻界和现世的图案的大厅。星形顶点闪烁着各不相同的色调。亘来到大厅中央。
星形图案顶部指示着一个形态优美的拱门。仔细一看,这是一个模拟人手合掌形状的拱门。这里是接合部,通过这里,即可前往女神所在?
刚要迈步走向拱门,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亘。”
是一个甜甜的声音。女孩子的喊声。亘瞬间身子一僵,随即回头望去。
她究竟从何而来?星形图案顶端站着一名少女。
“亘,终于见到你啦。”
亘记得这个声音。它多次对自己说话。无论是在现世,还是来到幻界之后。亘之前认为这甜甜声音的说话人是妖精。不过,亘并没有忘记,就是这个友善可爱的声音,曾在萨卡瓦乡下的波涛声中,挑唆亘“推翻女神”。
是敌是友?这个不明正身,不明目的,一直纠缠亘的声音——
亘吃惊之余,连眨眼都忘记了,它屏息看着少女的面孔。
因为这少女酷似大松香织。
纤细的手脚,苗条的颈脖,大大的黑瞳。美丽的脸上微笑可人。
“我等得很值得呀。太棒啦!我相信既是你,一定能走到这一步。”
少女亲切地说着,走近来。亘警惕地后提,和她保持距离。
少女止住脚步。她像新勾的,曲线很美的眉毛抬了抬。
“怎么啦,怕成那个样子?”
亘从各种问题里挑了一个,抛出去:“你是谁?”
“我?”少女两手一摊,一副搞笑的样子。
“这模样——你不喜欢?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哩。”
她手捏裙裾,单膝轻屈弯一弯腰。如同盛装出席舞会的少女,向跳第一只舞的舞伴致意一样。可这里并不是舞会的会场。少女也没有穿礼服。亘隐约记得,这是第一次在大松大厦前相遇时香织穿的服饰,是整洁的初中女生日常打扮。现世的香织就这副模样坐在轮椅上。她的瞳仁失去了焦点,连周围有什么人都察觉不到。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香织的魂被禁闭在这天上的水晶之城里,直至不久前亘才解放了它。
眼前的大松香织轻盈地旋转一圈给亘看。裙裾飘起,圆圆的膝头雪白。亘第一次看到这种举止。
是在太像香织,却绝对不是香织。她是谁?
真身是什么?
“你跟我说过好多次话吧?”
少女高兴地窃笑着,害羞起来:“你真记得呀?好开心哟。”
“不可能忘记。”
最初觉得喜欢,也感觉可靠。一心以为她是妖精。但是,现在完全不同。
“你目的何在?为什么接近我?你想让我怎么样?”
“你的话很情绪化嘛。”
“当然。”亘紧握拳头,“你装成香织的样子出现,真是恶心!”
“哎呀,你讨厌啊?可你心上总有这女孩子呀。你不是总在呼她吗?”
是这样?总在乎香织?我?不可能的。我忘记了——或者,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
“被夺走的无暇之魂。”
少女随即敛容正身,宣布似的念诵:
“无辜受到伤害,被扭曲命运的牺牲者。对了,和你同样身世的,现世的这位少女……”
所以,总把香织放在心上。
亘做出戒备,调整呼吸。一直成谜的声音终于现身了,尽管是假借他人,无论她多么敏锐地读解亘的心思,脸上浮现出多么甜蜜的笑容,她绝不是亘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