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PG
一美可能看过那封信。所以在今天的戏码中,必须巧妙地置入三田春惠的名字。中本在思考脚本时,在这一点花了不少心思。
「你知道你父亲和三田小姐认识的经过吗?」
所田良介对三田佳惠说:「直子是让人头痛的女孩,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商量。」然后递了名片给她。
「三田小姐在思考之后,决定求助于他吧。我们站在怀疑她的立场,可以把那封信解释为她想接近所田先生,这个举动可以变成她杀害所田先生的证据……,不过一美小姐,你想想看?」
一美呆然地垂下双手,几乎听不进去。
「你父亲确实有许多缺点,不过,人们喜欢依赖他,这也是事实。三田小姐在那种情况下认识了你父亲,却还愿意找他商量,这是不是证明三田小姐在你父亲身上找到可以依靠的温柔呢?」
「温柔?」一美挑眉,仿佛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是啊。一个人的缺点,如果反过来就变成优点。你父亲是个温柔的人。」
「所以他才说要袒护我吗?」一美的语气没有一丝暖意。「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这种温柔呢!」
「那你到底需要什么?」
没错。所田一美需要什么?
「正确的事。」一美回答。「正义。如果一个人为了私利伤害别人,任何人都得接受应有的报应,就这么简单。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要的只有这些。」
不管是谁,只要背叛我、伤害我,我绝不会放过他。
武上心想,你说的不是正义,而是报复吧。不过他没说出口。
其实不需要搞得这么复杂,只要敲一敲石黑达也,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他的自白。起初武上也是这么想,通常男性比较胆小。不过中本反对。
(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用这种方式,反而会有不好的结果。)
(为什么?)
(所田一美意志坚强,她不会原谅背叛她的人,即使男朋友也一样。)
中本这么说道。
(如果要设计他们,一定要两人同时进行,否则太危险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美当时发狂似地敲打镜面,当时的动作、当时的表情。
中本也精准地看穿这一点。要不要回到搜查现场呀,中哥?
石津知佳子在一美身旁,托腮思考片刻以后,忽然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然后开口。
「正义是吧,说得好啊!」
她语气依旧温和。
「不过一美小姐,我认识一位女性,她比你更强烈坚信正义,结果却杀害了许多人。」
这起命案就是造成知佳子降职的主因。武上第一次听她主动提起这起案子。过去,她连传言都没聊过。
「她和你一样,都是年轻人。」知佳子继续说。「她的结局绝对不幸福。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很遗憾。」
「我才不会后悔。」一美说道。
刚才那句「对不起」和现在这句话,哪一句才是真心的?
一美离开侦讯室之后,武上依旧留在原地,倾听一美回荡在房内的声音,静静地沉思。
Kazumi说过,她很享受网路世界里的「家庭游戏」,她说有些东西只能在那里获得,她非常珍惜这一切。她说,它能够抚慰她孤独的人生。稔虽然冷眼旁观,自己却无法停止对这个「家庭」的好奇,也是因为他在那里获得虽不完整却可以谈心的老爸,借以成全他小小的心愿。
如果所田一美曾经涉入网路世界,今天会是什么局面?武上思索这无谓的想像。如果一美隐姓埋名,安全地把自身藏在昵称背后,如果她有机会倾诉内心话,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她能够掩饰那愤怒而阴暗的眼神、悲痛而固执的嘴角,仅以言语对某人发泄自己的情绪,将会有不同的结局吗?
由于石黑达也没有主见,因而让一美操纵了他。或许虚拟世界的某人拥有具体的行动力,因此能够扮演有别于石黑的角色;或许这个人不受一美控制,与一美保持一定的距离,扮演着劝导她、抚慰她,了解她愤怒的角色。
或许她能够遇见像中本那样了解她的人呢。
内线电话响起。一阵短暂的对话之后,德永说:「课长找你。」
「嗯。」
真伤脑筋!武上伸伸懒腰。
「石津女士还好吧?」
「为什么怎么问?」
「没什么,只是因为听到她刚才的话,」德永耸耸肩说:「她是不是还在介意那件事?」
「嗯,我也不清楚。」
是嘛!德永喃喃自语,然后忽然说:「对了、对了,听说中本先生的病情还没有起色。」
「刚才那通电话就是在说这个吗?」
「是啊。秋津打去医院问过了。」
「希望他早点醒过来呢。我这个代班的想回到原本的岗位上了。」
大家共同演出的那出戏,总算落幕了。制作人要睡到什么时候呢?赶快康复,回来吧,听听我这个代班的奋斗历程吧。
不,中本得先去见见所田一美,希望这些话由中本自己亲口告诉她。
「临时代班,演得怎么样?」
「不适合我。」
「是吗?你演得很棒啊。」
「我知道这是演戏,所以才有办法侦讯,如果这是真正的工作,我可做不来。」
我可是档案处理专家呢。
「我们得好好慰劳他们三个,他们演得相当卖力呢。」
武上窃笑着说:「尤其是三田佳惠,表现得太出色了。」
「是吗?」
「你知道我们女人受尽多少委屈吗?」武上模仿她的台词。「你不能一直让她抱怨这种话呀。」
德永莫名地退缩。「你听谁说的?」
「我得保密。」
「讨厌,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呢。」
武上从椅子上起身。他心想,好累。
德永也起身,他的动作比武上轻松许多,他忽然望着窗外发出惊叹声。
「哇!」
武上回头。德永的手指放在铁窗上。「蝴蝶呢,粉蝶耶!」
不知从何飞来,一双白色翅膀停在铁窗上。
「春天嘛。」
德永轻轻敲了窗架,粉蝶轻盈地飞走了,宛如白色花瓣,被风吹走般远离了他们。
掉落在侦讯室地板上的,是无数如翅膀般的情绪残骸。从一美掌心飞出去的内心残缺,虚假与真实。在武上眼底,这个画面与蝴蝶柔弱的翅膀融为一体,它无处可去,孤独且纯白。
「我下地狱的那一天……」德永的声调稍微有点抑扬顿挫,仿佛喃喃自语地说:「我得带什么东西,送给在那里等我的父母及友人呢。」
「又是引用什么诗词吗?」
「是啊。以前读过这些,是一首诗。奇怪,我为什么会想起来?」
我得带什么东西……
「然后呢?」
「啊?我记得是……」德永思考片刻。「苍白且破碎的蝴蝶残骸……。对了、对了,难怪我会想起来。」
带着它,送给父母。
「递送时,我将对他们说……」德永继续说:「我这一辈子,像个孩子般孤独地追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