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伪证1:事件
那天早上,在踏着积雪上学的途中,凉子跟章子不期而遇,并—同听闻“三中有学生死了”的噩耗。从那时起,凉子和章子之间就产生了默契。不仅是“志趣相投”那么简单,这种默契只会在如今的极端状况下才能体现出来。
和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真理子肯定会浑身不自在。幸好到了会场,真理子马上离开了。也许是找到了能和她一起痛哭的朋友,或者更有可能,是因为见到了向坂行夫。
于是现在,凉子和章子退到她们极力想避开,却又不得不置身其中的人群里,共享两人间那种无以言表的特殊感情。从她们身处的位置来看,柏木卓也的遗像只有扑克牌那么大。
“小凉,你是第一次参加葬礼吗?”章子靠在洁净冰冷的白色柱子上,问道。
“嗯,是第一次。”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近亲中也没有人遭遇不幸。
“我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啊,这么多次了吗?”
“是的。先是爷爷,然后是表哥。他比我大五岁,前年夏天骑摩托车时出了车祸。”
章子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手捏了捏她那好看的鼻子。
“爷爷那次是挺伤心的,表哥那次就有点心情复杂。我不喜欢他。”章子用略带怒气的口吻说,“那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去世时已经读大学了吧?”
“嗯,但他没有正经上过学。”
她表哥半夜三更在马路上飙车,一不小心撞上电线杆。糟糕的是,当时车上还载看他的女朋友。
“他女朋友也死了。所以办丧事那会儿,伯父伯母一直低声下气抬不起头,说,‘我们家的混账儿子弄死了别人家的宝贝女儿,真是罪过啊,可又不能不给混账儿子办丧事,就觉得更罪过了。’”
儿子不仅弄死了自己,还间接过失杀人。这对父母是这么想的。“真的是混账儿子吗?”如此直截了当的问题,只有在章子面前才能提出来。
“绝对名副其实。”章子微微一笑。她那对清澈明亮的眸子一直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因此她的笑容仅仅维持了一秒便消失了。“我妈也很讨厌他,遇上家族聚会总是小心提防,不让他靠近我。”
“他很下流吗?”
“超下流!”章子将白晳的脸蛋转向凉子。她的头发和瞳仁都是偏淡的栗棕色,很是美丽。虽然真理子对她的评价包含偏见,但也有中肯的一面——古野章子确实是有着明星气质的美女。
“电视剧里不是常有一些浪荡的富家少爷吗?大家都怀疑现实中是否存在这种人。而我的表哥就是这样的。”章子说,他是故意模仿那种腔调的,“他好像以为,作为一个有钱的大学生,就应该以那种角色为榜样。”
“这样的表哥,说不定哪天会向自己的表妹下手?”
凉子的这一忧虑,章子认真地点了点头:“所以我妈提防着呢。我也是。”
章子还被他偷拍过照片,那是在夏天穿着无袖连衣裙的时候。
“他还拿照片向杂志社投稿呢。有些少女癖喜欢看的。”
“是吗?你看到了那些杂志?”
“就在他房间里,是伯母发现的,她还到我家来道歉了呢”
原本只是为了缅怀而去整理儿子的房间,却发现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做母亲的当时—定十分慌乱吧。
“爷爷那次另当别论,要是跟表哥那次相比,今天的葬礼可要伤心得多。
葬礼的到场者全都一身黑衣,像是一群人模人样的乌鸦。章子的目光越过这群乌鸦的头顶,投射到柏木卓也的遗像上。
凉子对着遗像轻轻眨了眨眼,遗像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照片是不会动的,就像死人一样。她胡思乱想着。
“既伤心,又落寞。”章子继续说道。
凉子觉得,章子好像没有必须来参加葬礼的理由。
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凉子静静等着她说出下文。
“一年级时,柏木看过我们的教室公演,还谈了感想呢。”
那时,章子在戏剧社只负责管理后台的道具和服装,即使到今天,社内也从未上演过她的原创剧本。其实,知道章子热衷剧本写作的人,连凉子在内总共只有两三个。不过,章子现在好歹能够当上导演,比一年级时要有地位得多。初中生的等级制度——包括OB和OG(注:OB和OG是Old Boy和Old Girl的缩写,在日本特指已经毕业的学生,或社团的前辈。)的存在——其实比差劲的公司更加严重。
在城东三中,不仅仅是戏剧社在表演戏剧,举办文化节时,一二年级的所有班级都要排演自己的剧目,并在体育馆内轮流表演,学校不会为戏剧社安排专用的表演时间。所以作为社团之一的戏剧社没有任何特别的优待。
不过,学校允许戏剧社开展所谓的教室公演,即每学年两次,利用星期天,在教室里公开表演戏剧。凉子去看过一年级下半学期和二年级上半学期的教室公演。观众很多,还会有人坐不上座,站着观看。老师们也会夹在学生中间一起看。看今年的公演时,凉子就坐在保健老师尾崎身边。
“那场演出我也看过吗?”凉子问道。
章子摇了摇头:“你没看。那是在一年级放暑假之前,你正好要出席什么大会,没能赶来。”
凉子追忆着,好像是去给剑道社的练习比赛助威了吧。
“还是不看的好。很无聊的。”章子干脆地说,“演的是契科夫的话剧《万尼亚舅舅》。那出戏很长,不可能演全,我们就把剧本的后半部分改编成四十来分钟的简化版。可这样一来,观众就看不明白了。于是,改编剧本并担任导演的二年级学长口述了前半部分的情节,大概就像电视里的综艺节目——我不看那种节目,不太清楚是不是那样。”
章子说,整场戏剧连同口述部分都用了关西腔。据那位导演兼剧作家的二年级学长说,这才是看点所在。
“他振振有词地说什么‘戏剧的主题会随着语言的而改变’,其实这原本也不是他的想法,是一个在大学里搞戏剧的OB的意见。他只是个傀儡罢了。”章子熟练地运用着难懂的字眼,用激烈的语气一吐为快,“简直毫无意义!”
当天的教室公演,章子是在舞台旁的走廊上观看的。她说,排练时她就觉得很无趣,实际演出时更是变本加厉地无聊。
“为什么要说关西腔?什么叫‘戏剧的主题会随着语言而改变’?这算什么理由?不过是对关西搞笑演员的拙劣模仿罢了。我觉得这根本不是戏剧,那些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却觉得这样挺好。他们是想让大人们觉得,初中生也能演契科夫,太了不起了!居然还会用关西腔制造笑料,真新颖啊!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可小觑啊!这完全是一种无聊的算计,而且老师们还真的作出了他们期待的反应。”
对于章子而言,整场演出荒唐到令她目瞪口呆。但章子很聪明,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她的真实感受。她将这一切全都埋藏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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