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
抖了抖手中缰绳,道人的声音丝毫不带感情:“李靖的剑术我也不能胜他。没有把握的事做来何用?”
“有理。”缓缓点了点头,青衫男子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一字字慢慢吐出,“为何是我?”
“因为我了解你好管闲事的个性,而这件事,如果想要将消息传递出去,弄假成真,必须要借助一个智慧高绝之人。你已知我立场:我本姓萧,名尹。现如今的隋王,正是我的外甥。”
霍地抬头,李淳风目中露出了然之色。隋亡后,突厥立萧后之孙杨政道为隋王,将治下隋朝遗民全数交与他,事实上便是扶植了个傀儡政权。“这就是你帮助突厥的理由?”
“还不够吗?”萧尹高傲地扬起头,“李渊父子灭我大隋,窃夺天下。这些年我隐居长安,暗地里为复国奔波。还记得游侠令那件事吗?现今你应该猜到,当年挑动莫氏、羽字之间纷争,削弱江湖上维护李唐势力的人就是我。难道亡国之恨,不值得用一生去报复?”
“鹬蚌相争,得利者谁?”
“……什么意思?”
“突厥残暴,众所周知。隋王只不过是个名义,颉利不会当真让他复国。一旦长安落入突厥之手,那将是另一场万劫不复。”目光投向远方,李淳风轻轻吐了口气,神态郑重,“三百年战乱已经够久,我不愿这座长安城再入血劫。”
“没想到随意楼的主人,也有不随意的时候。”萧尹笑容中带有讥嘲之意,“但你可有阻止我的能力?还是说,你以为天绝之剑仍将三断于此?”
锵啷一声,一道电光迸出,斜斜指向李淳风,原来萧尹腰间丝绦竟然是一柄软剑。看上去如同神仙般飘逸出尘的道人此刻眉梢眼角全都笼罩着一层杀气。李淳风没有答话,手掌平伸,露出手中一只黑色匣子。与此同时,萧尹一下变了脸色。
“丸匣?”
“不错。既然你还记得游侠令之事,应当认得此物。”
不起眼的匣中装有铅丸,以机括发射,速度急逾闪电,中人必死,即使握在毫无武艺的妇孺手中,也将成为杀人利器。游侠令一案中,荆烈和易秋楼曾以此物杀人,事情败露之后便落到李淳风处。
“此外,我已猜到你必然会走这条路与突厥会合,早就让尉迟安排:吴国公的人马就埋伏在前面的山坳之中。就算你能躲得过这铁匣铅丸,也躲不过唐军的兵马。”李淳风神色坦然,望向道人,“既知是你,怎会不预作布置?”
山谷中烈风阵阵,几乎要将人吹起,李淳风纹丝不动。虽然只是一人一骑,斯文单薄的身形此刻看起来竟像是无法逾越的山峰。道人叹息一声,垂下了手中长剑。
“是我失误,低估了你的手段,也错估了你的人。我曾以为你只求自了,是独善其身,不会执著世事,更不会为李唐天下赔上性命。”
“确实。在我心中,天下姓李还是姓杨,本没有分别;你是我的朋友,天下却不是我的天下。”
这句话说得诚恳之极,态度是罕见的认真。道人神情一动,却听到青衫男子缓缓接下后半句,“——只可惜我也身处这天下之中,不忍独善,不能自了。”
两旁高崖逐渐收缩,越来越窄,到了谷口,便只剩下仅容两匹马经过的狭长通道,此处正是出谷必经的咽喉之地。就在谷口两侧,埋伏着数十名精锐兵士,弯弓搭弦,对准谷口。
“怎么还没来?”全副戎装、如同黑塔一般的尉迟恭神色狐疑,打量着一旁额头已见汗的侄儿,“不是说有反贼会从此经过吗,莫非消息不确?”
“绝不可能!”尉迟方连忙分辩:“叔父放心,我那位姓李的朋友甚是神奇,说话从没有不准的。”
尉迟恭早年家境贫寒,全仗兄嫂拉扯长大,视长兄为父,感情甚笃。尉迟方未成年之时便到他家,由他亲手教习武艺,直到入了勋卫府,有了自己住处才从他家中搬出。对于这个侄儿兼徒弟,尉迟恭一向甚为赏识爱重,视如亲生。听他如此说,不再多言,举手示意家将藏好身形。
便在此时,叔侄二人神色一动:那是马蹄声,迅雷一般从谷中传来。精神一振,尉迟恭将手一挥,立刻数十张弓弦拉满,雪亮箭尖齐齐对准了出谷之处,只等来人。眨眼间蹄声已在耳畔,身形依稀可辨:那是一匹高大的白马,马上人穿着一身唐军服色,头盔遮住面容。
“果然!”想起自己好友的嘱咐,尉迟方稳住心神。马的速度奇快无比,堪堪就要从谷口冲出,连忙举手示意,同时大喝道:“放箭!”
一霎间数十箭一起发出。目标却不是马上人,而是那匹马,这是先前严令,务必生擒活捉之意。那人骑术竟是极其高明,耳中听到号令,在间不容发之时猛鞭了一下马臀,马吃痛,蓦地加速,腾空而起,快逾闪电直奔谷口,突如其来的速度改变让如蝗箭簇都落了空。尉迟方大怒,亲自拈弓搭箭,看准后蹄射去,这一箭既准又快,那马不及闪避,哀嘶一声倒了下去。马上人也被凌空抛起,重重摔落在地上,一时竟挣扎不起来。
“好箭法!”尉迟恭叫了一声,神态洋洋自得,显然对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侄儿甚为满意。此刻家将已然蜂拥而至,将地上人按住捆缚起来。那人垂着头,一声不吭,毫无挣扎反抗的举动。头盔已掉落在一旁,散发遮住了面容,模样甚是狼狈。
突然之间,尉迟方心中毫无来由地一跳。不假思索走上前去,拂开乱发: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满是尘土的苍白面孔,极其熟悉的笑容便在那张脸上缓缓展开。
“果然好箭法,尉迟。”
如中雷击一般,校尉彻底呆住了。他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
年轻将官压抑已久的话此刻喷涌而出,震得狭小囚室嗡嗡作响。铁栅之内的人原本安静地倚在栏杆上,此刻皱了皱眉,似乎想用手捂住双耳,却发觉手脚都已被镣铐锁住,只得作罢。
“不必这么大声,李某耳朵可没聋。”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听得见!”气急败坏之下,校尉已经口不择言,“是你要我埋伏在谷口,还说叛贼会从此经过,结果被我射下马来的却是你!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尉迟见到的这回事。”相对于激烈态度,李淳风这种事不关己的冷静更令人火冒三丈。“我与他互换了马匹、衣裳,告诉他何处有埋伏,然后便让他从另一条路离开了。”
“你……你……”尉迟方张口结舌,“你可知私纵叛贼也是死罪?”
“是我做的事,自然由我来承担后果。”李淳风动了动身体,尽力使得自己的姿势更加舒服一些:“欠债还钱,李某虽小气了些,区区一条性命倒也赔得起。”
一双眼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校尉狠狠盯着面前满不在乎的友人:“李!淳!风!”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蹦出来的。看了他一眼,李淳风突然露出笑意:“抱歉。但尉迟可曾听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作者其他作品
上一篇:所罗门的伪证1:事件
下一篇:六根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