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嘘!安静!」
男子以极小的声音说。他维持那个姿势,脸部肌肉紧绷,正仔细观察四周的动静。
大片雪花不停飘落。除了静静的下雪声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
然而,就在这时,孝史听到从远处传来了极小的、类似车子引擎的声响。
车声正在往这里靠近。
孝史被架住不能动,转动眼珠往上看着男子的表情。男子的视线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稍稍眯起眼睛。
引擎声越来越靠近。路上满是积雪,轮胎发出沉闷的声音。车子的行进速度慢得令人焦躁。孝史被压着,中途思绪开始飘忽起来。那辆车,车轮没有上防滑铁链。啊,是因为这个时代铁链还没普及吗?
慢吞吞地靠近的引擎声,在蒲生邸前停住了。接着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
男子松了手,孝史的嘴巴自由了。孝史低声问:「有人来了?」
男子点头。
「怎么办?」
「没关系,应该不会来这里。」
两人动也不动,屏住呼吸。下车的人物——不知是一人还是好几人——的目的地显然是蒲生邸没错。不久,听到有人在玄关敲门、叫门。
「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
是男性的声音。话声很急切。连在后面的柴房都听得一清二楚,想必叫得很大声。
过了一会儿,蒲生邸里好像有人开了门。刚才的来访者的声音打了招呼:「早安。」
玄关的门发出尖锐的声音,关上了。访客进入屋内。
「会是谁呢?」孝史嘀咕。
「很快就会知道了。」男子说。「其实,大概也料得到。」
「是谁?」
男子没有回答,而是松开了架住孝史的手臂,看了看手表。
「这么快就来通知了啊。」男子说,仿佛自言自语似的。
「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孝史的牢骚,男子又「嘘!」的一声制止,竖起耳朵。又传来刚才那名访客的声音:「那么,告辞了。」口吻听起来像是在下达号令般,简洁、利落、精神抖擞。
不久,车子的引擎发动,在雪地里挣扎着远去。
再也听不到车声后,男子才终于坐回原来的地方。
「不能再耗下去了。好,把话说定。」
「话?」
「要假造你的身分啊!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会冻死的。」
那么,就要进蒲生邸里了。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外甥,知道吗?」
「外甥?」
「对,就说是我妹妹的儿子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孝史——尾崎孝史。」
「名字用不着改。几岁?」
「十八。」
「好,那你就是一九一八年出生的。大正七年,记好了吗?」
孝史开始觉得头晕。我是大正年代出生的?
「等、等一下——」
男子不予理会,接二连三地继续说。「现在是昭和十一年,也就是一九三六年。但是,这个时代的一般平民,更不用说像你这种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劳工,是不会用西历的。现在是昭和十一年,你是大正七年生的……,对了,你是哪里人?」
「我家吗?在群马县高崎市。」
「高崎啊——」男子咬住嘴唇。「这就麻烦了。我对那个地方完全没概念。你对你家乡的乡土历史熟不熟?昭和十一年的高崎市,可能还不是市,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
好想哭。
「要是连那些都知道,也不会考不上大学了。」
「那就没办法了。要是有人问起,就说你是在东京深川区的扇桥这个地方长大的。记住了吗?深川区,扇桥。」
「你也是那里的人吗?」
「不是。不过我曾对外说是在那里住过一阵子。」男子很不耐烦似的,匆匆交代。「听好了,现在在这里的我,并不是在平河町第一饭店时的那个我。我有另外的名字,出身经历不同,身分、户籍也不同,是另一个人。在这里,我出生在四国一个叫丸龟的地方,家里务农,离乡背井来到东京。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在这个时代取得一个正式的身分,你可别搞砸了,知道吗?」
孝史咕嘟一声,点点头。
「深川区的扇桥哦!然后,你本来在铁工厂工作,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逃出来,昨天深夜来投靠我。」男子像是一一确认般,指着孝史的脸说。「我从今天起要住在蒲生邸当佣工,因为有人要抓你,所以我先把你带过来。我的打算是要让你在我这里躲个两、三天,再让你逃往别处。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我连自己的随身物品都没有带,就出来了。知道了吗?」
孝史在脑海里复诵一遍,勉强点头。
「知道了。」
「要是对方什么都没问,你就什么都不要说。装作脑筋不太灵光的样子,这样最安全。」
男子要言不烦地交待完毕,便不再开口,眼光落在手表上。走到外面和这幢府邸的人接触的时间就要到了。那个表情显示着他已做好准备、下定决心了。
但是,他那坚决的表情,反而让孝史害怕了起来。所有冷静、理性、坚强的开关都一齐关闭,孝史的心就像失控的遥控飞机一样,摇摇欲坠。
不能设法逃走吗?——随便想个办法。这样的心思,让软弱的言语脱口而出。「呐,不能只有你自己去吗?」
「你说什么?」
「你从今天起要住在这里当佣工不是吗?你自己去吧。我躲在这里就好。」
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孝史:「会死哦。」
「不会的。」孝史硬是撑起虚弱的身体,挺起胸膛,做出保证的样子。「我不会那么简单就翘了的。两天、三天我都没问题,我会躲起来,等到你有时间可以再穿越时光。」
男子面色难看地摇头。感觉是绝对不允许孝史那么做。
「你没看到自己现在的脸色才会这么说。你需要治疗。可能没办法叫医生来看,但是伤口要消毒,人要补充水分,至少也要静养一天才行。你不能待在这么冷的地方。别闹脾气了,乖乖照我说的……」
「不要!」
孝史大叫。一切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变得好可怕,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绝对不可能办得到的。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不去。太麻烦了。我没有把握能装得下去。那些假身分我记不起来。」
「还没做就说做不到,太不像话了。」
「求求你,饶了我吧!」
才想着:啊啊,我要哭出来了,眼泪就已经淌下脸颊了。
孝史抱着头,蜷起身体。好想变得小小的躲起来,从周围的一切消失。
「我不要,我不想去。要去那里不如待在这里。不然我宁愿回现代。把我丢在饭店火灾里面也没关系。让我回去,请你让我回去!」
这时候,原本站在孝史身前的男子,突然转头走向柴房的门口,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仿佛被不断吹进来的北风和卷进来的雪冻僵了。
孝史畏畏缩缩地抬起目光。
柴屋的门打开了约三十公分宽。透过那小小的缝隙,可以看着大雪画出了无数条雪白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