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需知密
“……捍卫美国宪法,反对一切国内外敌人……”
可是马特并不是敌人。他不是坏人,他是个好人,是一个体面的人,只是孩提时代被人胁迫,陷入自己难以掌控的境地。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给我们的国家带来任何危害。他不会的,我知道他不会的。
我把光标挪到文件夹上,右击鼠标,将箭头拖到删除命令。我在这里犹豫了一会儿,手有些颤抖。
时间,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我需要时间思考,需要时间理清一切,需要时间想出解决方案。一定有什么解决方法,走出这种困境的办法,有回到之前状态的方法。我闭上双眼,回到和马特在婚礼圣坛前的时刻,我们彼此凝望,说出誓言。
“……不论顺境逆境……”
我承诺要一生忠于他,这时我又听到他昨晚的声音,“我也一定不会说的,薇薇。我发誓,我永远不会这样对你。”他不会说的吧?而此时我却正要告发他。
孩子们的模样在我脑中闪过:他们的面庞,那么无辜,那么幸福。这样会毁掉他们的。
接着我又想起另一段关于婚礼的记忆:我们跳第一支舞的时候,马特在我耳边轻声说的那些话,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弄清含义,此时却突然明了起来。
我睁开眼,一下就看到了那个词——删除。光标还停在这里。更多的话浮现在我脑中,我甚至分不清是他说的还是我说的,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重不重要。我只希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
我希望能让一切消失。
然后,我点下了鼠标。
第6章
那个文件夹消失了。
我屏住呼吸,看着屏幕,等待着其他事情发生。但是并没有。文件夹就此消失了,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我又喘息起来,急速地呼吸着空气。我把光标拖动到屏幕右上角的按钮——被动模式上,点了下去,屏幕边框又变成了红色。
那个文件夹依然是消失的。
我继续盯着那个文件夹刚才所在的地方,同样的蓝色背景泡泡,只在最后一排少了一个图标。我听到几排工位之外的电话铃声,和周围敲击键盘的声音,以及天花板上悬下来的电视里二十四小时新闻频道的主播声音。
天啊,我刚做了什么?我一阵惊慌失措——我删除了目标电脑上的文件,转入主动模式,介入了特工工作范围——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解雇我了。我当时在想些什么?
我的目光转移到左上方的一个角落,那是一个熟悉的图标,回收站的图标。那个文件夹在回收站里吧?我并没有删掉它,没有完全删除。我双击了那个图标,就在这里——朋友,那个文件夹。
我又看了看两个按钮,主动模式,被动模式。我可以恢复这个文件,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我可以把它完全删除,彻底完成开始的行动。不管哪一种选择,我都得做点儿什么,不能干坐在这里。
彻底删除,我想这么做,我需要这么做。我最开始这么做就是有原因的——保护马特,保护我的家庭。我瞥了一眼身后,没有人。然后我点击主动模式按钮,移动光标,点击删除,马上又调回被动模式。
文件消失了,我盯着空空如也的回收站,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对已删除文件所掌握的一切信息。文件夹还在那里,在某个地方,数据恢复软件可以取回。我需要某种东西覆盖它,比如——
“叮”一声,我的屏幕中央蹦出一个小小的白色对话框。这就是预示着我被逮到了。我完全被恐惧支配了。但是出现在对话框里的却是彼得的脸,上面有他敲的几个字:来我这儿。
我放松了下来,只不过是彼得,我都忘了之前要求和他单独聊聊。我关上对话框,锁上电脑,双手还在颤抖。然后走向他的办公室。
我要怎么说?我又在脑中回想了刚才的对话:我有些话要对你讲。私下里。噢,这可糟了,我到底该说什么呢?
他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我能看到他坐在电脑旁,背对着我。我轻快地敲了一下门,他转过椅子,面向我说:“进来。”
我推开门,他的办公室很小——所有的办公室都这样——只有和我一样的灰色办公桌和标准组件,还有一张小圆桌,上面堆满了成堆的文件。我坐到圆桌旁的一张椅子里。
他两腿交叉,越过眼镜的顶部打量着我,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开口。我感觉口干舌燥,难道不应该在进来之前就想好说什么吗?我绞尽脑汁,人们和上司会在私下里说什么?
“出什么事了?”他终于开口问道。
我感觉到自己本应说的话就在嘴边,那句整个早上都在我脑中盘桓的话——“我发现了一张我丈夫的照片”——但是现在即使我能说出口,也已经太晚了。
我看着墙上的地图,几张俄罗斯的大地图:政治地图、公路地图、地形图。我的目光停留在最大的一张上面,国家的行政区划图。我的注意力落到乌克兰和哈萨克斯坦之间的一小片土地上,伏尔加格勒。
“是我的家庭问题。”我说。我只能勉强看清地图上的字,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我根本没有计划。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噢,薇薇安,”他看向我的时候,满眼的关切和同情,“我理解。”
我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他的话,等缓过神来,愧疚之情已席卷全身。我看着他身后那张办公桌上的相框,里面全都是同一个女人。一张泛黄的照片里她穿着白色的蕾丝裙子;一张偷拍,是她打开礼物时的照片,蓬松的羊毛衫、蓬松的头发,一脸的喜悦;一张是近段时间的照片,她和彼得在一起,身后是群山,两个人都很惬意、轻松、幸福。
我咽了一口口水,又看向彼得。“她怎么样了?凯瑟琳还好吗?”
他看向别处。凯瑟琳得了乳腺癌,第三阶段,去年确诊。我还记得他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的那一天,我们正在会议室开团队会,看着彼得,信仰禁欲主义的彼得因精神崩溃而无法自抑地哭泣,我们都不知所措地沉默了。
不久之后她参加了一项临床试验,彼得一直没有多讲,但是看来她应该是在和病魔斗争。几周之前,他离开了几天——完全不像他——最后回来上班的时候整个人憔悴疲惫,他告诉我们凯瑟琳不再参与试验了。这一次没有泪水,但却是同样的沉默,我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治疗没有起效,她的人生已走到尽头,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是个斗士。”他应道,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们这场战斗她赢不了了。他紧咬牙关说:“你的小儿子也是个斗士。”
一时间我有些迷惑,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他知道凯莱布昨天的心脏检查,想当然地以为结果不好。我应该更正他的想法,但并没有。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点了点头,胃里一阵恶心。
“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