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需知密
“我不能这样对你和孩子。”他轻声应道,“这样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父母了。你们都不了解俄罗斯。那里的教育……机会……还有医疗水平、手术……凯莱布在那里肯定得不到现在的生活。”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无助的泪水湿润了我的眼眶。怎么会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呢?这怎么会是我们的唯一的选择呢?
“他们很可能会启动调查。”他终于开口说。我又侧过身面对着他,越过我们中间的埃拉看着他,他也面对着我。“你向安保部门告发我之后,他们就会监听我的通讯。我不知道会监听多久,但是我们就再也不能谈这件事了。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不行。”
我想象着自己的家被监听,一屋的特工听着我们对孩子说的和我们彼此说的每一个字。所有的话都会转录下来,会有像我一样的分析员仔细分析每个字。而这会持续多久?几周,甚至几个月。
“一定不要承认你告诉过我。”他继续说,“你要留下来照顾孩子。”
我的脑中闪过“雅典娜”软件的登录警告页面,还有我们签订的保密协议。这些都是保密信息,绝密的信息,而我却说了出去。
“你保证一定不要承认。”他说道,声音有些急促。
我的心头一紧,难受到了极点,耳语道:“我保证。”
我看到他如释重负的神色。“我也一定不会说的。薇薇,我发誓,我永远不会这样对你。”
马特睡去了。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反正我根本睡不着。我盯着荧光绿的时钟一分一分地走过,直到眼睛受不了。我下了楼,房里一片漆黑,填满了静寂无声,那么孤单。我打开电视,屋子充满闪烁的蓝光。我调到某个不费脑子的真人秀节目,身穿比基尼的女人和不穿上衣的男人在一起喝酒、打闹。看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于是关了电视。黑暗又充满了房间。
我必须告发他。我们都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我试想自己告发他的场景。坐在安保部门的房间里,或是找到彼得或伯特,告诉他们我的发现。但这看起来根本不可能,这是背叛。这可是马特,我一生的至爱。还有我们的孩子,我想象自己告诉孩子马特走了,被关进了监狱,告诉他们马特撒了谎,并不是他嘴里说的那个人。想到以后的景象,他们了解到我才是他被抓走的原因,是他们失去父亲的原因。
我听到马特定的六点半的闹铃。不久淋浴声响起,就像平时一样,一切都好像一场梦。我上了楼,穿上衣服,那是我最喜欢的套装。我化了妆,梳了头。马特走出浴室,腰间围了浴巾,吻了我的额头,就像平时的早上一样。我闻到他身上香皂的味道,在镜子里看着他在衣帽间的一举一动。
“埃拉发烧了。”他说。
我来到床边,一手搭到埃拉的额头上。“她真发烧了。”我心中一阵愧疚,我甚至都没有想过检查一下。
“我今天在家工作。你上班路上能顺便送双胞胎吗?”
“好的。”
我从镜子里看着他,忽然一阵不安,好像一切都只是个梦。在我们的生活即将破碎的时候,他怎么能表现得好像一切如常呢?
早上的其他时间一如平常般忙乱。我们给双胞胎和卢克穿上衣服,喂他们吃了饭,这是我们双人组合的日常惯例。我发现自己看向他的频率比平时更高,仿佛某个时候他就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但是他没有,他就是马特,我爱的那个人。
我把埃拉从床上抱到沙发上,给她盖上一条毯子,把水彩笔和彩色画图本放在她身旁。我给了她一个告别吻,又吻了卢克。然后我抱起凯莱布,马特抱起蔡斯,我们两相无言,把双胞胎放进汽车的儿童座椅上。我们给两个孩子系好了安全带,两个人尴尬地站在车道上,就我们两个人。
我就要去完成这件事了,是吗?别无选择了。我希望能想出别的出路,但是已经无路可走。我得和他说点儿什么,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话。
他伤感地看了我一眼,就好像可以读懂我的心思。“没事的,薇薇。”
“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我的声音很沉重,带着歉意。“我想了一整晚……”
“我知道。”
“如果只有你和我,那么去‘那里’也可以是一个选择。但是有孩子——特别是凯莱布……”
“我知道。没事的,薇薇,真的。”他稍有一点儿犹豫,我敢说他想说点儿什么。他张开了嘴,但又闭上了。
“怎么了?”
“只是……”他的声音弱了下去,不停地搓着手。“钱会有些紧张。”他终于说出了口。他有些抽噎,令我感到一阵恐惧,因为马特不会如此失控。我挪到他身旁,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前。我感觉到他也抱住了我,那拥抱总能给人安全感,就像回到家了一样。“天啊,抱歉,薇薇。我都做了些什么?孩子会受到怎样的牵连?”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即使知道该说什么,此时嘴也不听使唤了。
他挣脱开,深吸了一口气。“我只希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他的脸颊上滑过一滴泪水。“不管你发现了什么,我真希望能让它消失。”
“我也是。”我耳语道。我看着那滴眼泪淌到他的下巴。我的脑中还想着别的事情,还有些想说的话,但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我终于勉强说出了那些话。“你可以逃走的。”我不禁想,走到这一步多么离奇,多么可悲。十年,四个孩子,一生相伴。现在却要在行车道上道别。
他看了看我,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难过地摇了摇头。“那里没有值得我留恋的。”
“我懂。”
他的双手搭到我的肩上。“我的生活在这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特别真诚。
“尽管如此,如果你改变了想法……至少先叫个人临时看管孩子们……”
他收回胳膊,好像一头受伤的动物。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说。我并没有真的想过他会留下埃拉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再对他说些什么。即使我知道该说些什么,恐怕也会泣不成声说不出口。于是我转身,进到车里,转动车钥匙发动了车子,车一下就启动了。多难得啊!我挂上倒挡,看到他正看着我。我倒车,开过行车道,远离了我熟悉的生活,离开了我们共同创造的生活。想到这里,泪水决堤而来。
车流缓缓地通过检查点,有武装军官检查。带着彩色编码的停车场里逐渐停满了车:有数千人在总部上班。我从一个很远的车位走向办公室,头脑麻木昏沉,脚步沉重。宽阔的混凝土步行道上,其他人从我的身体两侧超过。我看着右侧修剪整齐的苗圃,看着那些树木和色彩,因为这比想下一步的事情要好很多,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