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需知密
我走过通向大厅的自动门,一股暖流袭来。我将注意力放到中庭悬下的美国国旗上。今天的国旗看起来如此不祥,似在嘲讽我。我就要背弃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因为我别无选择,因为那面国旗,因为我的祖国,因为这其实不是他的祖国。
安检人员像平常一样在十字转门处检查、观察,我几乎每个早上都会看见的罗恩,他从来不笑,即使我朝他微笑。莫莉总是百无聊赖的样子。人们排着队,等待扫描胸卡,输入密码。我排进队伍里,摘下帽子和手套,整理了一下头发。我为什么会紧张?好像做错了事情一样。这没有道理,完全没有道理。
我要先去告诉彼得,进门的时候我就做了决定。我要在找安保部门之前先练习一下怎么说,因为我还是无法想象该怎么说出口。我发现了我丈夫的照片……我不知道怎样做才不会崩溃。
我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我们部门的保险库——在一扇重重的保险门后面,封闭起来的工位隔断和办公室里其他部门一样。我再次刷卡,输入密码。然后从秘书帕特雷夏身旁走过,经过主管的办公室,穿过一排排工位,来到我的工位前。我费尽心思把这个工位收拾得像家一样。那些水彩画,孩子和马特的照片。我的人生,都用图钉按在半空中。
我登录电脑,输入一组密码,等待系统验证的时候煮了一壶咖啡。咖啡还没有好,电脑就启动完了。我打开“雅典娜”,又输入密码。随后我倒了一杯咖啡,用去年母亲节马特送我的马克杯,上面有孩子们的照片。那是少有的几张四个孩子都看向镜头的照片,其中三个还笑眯眯的。我们用了十分钟才照好这张相片,我发出可笑的声响,马特在我身后上窜下跳挥舞着胳膊,当时我们俩肯定看起来像疯子。
“雅典娜”登录完成,我点击图标通过警告页面。昨天我就不顾这个警告,向马特透露了信息。他的声音突然涌入我的脑海。我一定不会说。我发誓。他不会说吧,我的脑中又响起了他的话:我对你忠诚。我相信他的话,我相信。
我又进入了尤里的电脑,和昨天一样。同样的蓝色背景,同样的泡泡,同样的四排图标。我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图标上:朋友。保险门附近很安静,我扫视了一圈,没有人在身旁。我双击了那个存着五张照片的文件夹,点开第一张照片,还是那个戴着圆框眼镜的人,第二张还是那个红头发。我的目光瞥向第三张,马特的照片,但并没有打开,我不能打开。我直接跳到下一个,第四张,一个苍白皮肤、细金发的女人。第五个是鸡冠发型的年轻人。我关上照片,关上了整个文件夹,盯着屏幕看,盯着那些蓝色泡泡,盯着文件夹的图标。朋友。所有的潜伏间谍,怎么可能会这样?
我的目光飘向屏幕的右上方,那里有两个按钮:主动模式,被动模式。被动模式的按钮很是醒目,分析员只允许使用这一种模式,创建出目标人的屏幕镜像,不能有任何其他操作。但是主动模式按钮却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听到身后有声音,转头看到彼得站在那里。我身子一颤,尽管他不可能看到我的目光方向,也不可能发现我的注意力放在何处。他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瞥了一眼我的屏幕,我全身一阵颤抖。那个文件夹就在屏幕上。但那只不过是个文件夹,他只不过瞥了一眼。他又看向我,“小姑娘怎么样了?”他问。
“发烧,别的倒没什么。”我尽可能保持语气平和,“马特今天在家陪她。”马特,我咽了一口唾沫。
“蒂娜昨天来过,”他说,“她想见你。”
“为什么?”我急忙问,问得太快。蒂娜是反情报中心的头儿,她令人望而生畏,从不拖泥带水,像钉子一样强硬。
彼得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她知道我们黑进了尤里的笔记本电脑,想知道我们有什么发现。”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
“我对她讲了。不要担心,我把会推到了明天上午,她只是想知道有没有值得跟进的发现。”
“但是——”
“只要十分钟。今天再发掘一下。我肯定你会有所发现。”
比如五个潜伏间谍的照片?其中还有一个是我的丈夫?“好的。”
他犹豫了一下。“需要帮手吗?我也可以帮忙看看。”
“不用。”我又很快地回应,而且语气有些生硬。“不用了,不要担心。你的事情够多了,我会找出一些线索给她的。”
彼得点了点头,但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有些迟疑。他疑惑地问:“你还好吧,薇薇安?”
我朝他眨了眨眼,我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必须这么做,我别无选择。“我有些话要对你讲。私下里。”我说着这些话,胃里一阵难受,但我必须克服,不能失了勇气。
“给我十分钟,准备好之后叫你。”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开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刚开启了新的世界。十分钟,再过十分钟我的世界将彻底改变,一切都将不同,我熟悉的生活即将结束。
我回头看向屏幕,那个文件夹,朋友。又不得不看向别处。我越过一家人的照片,看向远处的隔断墙,我不敢看家人的照片,因为此时看到他们,我恐怕自己会失控。我的目光落在一张小小的图表上,它已经挂在那里好多年了,但我一直没有注意过。那是一份关于严密性分析的培训材料。此时的我又翻看着,这是多年来第一次让头脑暂时逃离现实。“思考第二层和第三层隐含意义……思考意外后果……”
他今天早上在行车道上说的话又浮现在我脑海中:钱会有些紧张。我们没了他的薪水,这一层我已经考虑过了。三个年龄小的孩子肯定不能去托儿所了,很可能得雇一个保姆,二流水平的,而我还要强忍着对陌生人看护孩子的恐惧,开车接送他们。
我忽然想到,自己也有可能因此丢掉工作。蒂娜不可能允许嫁给俄罗斯间谍的我继续工作,并保留我的安保权限。没有了马特的薪水是一回事,如果我的工作也丢了该如何生活呢?
天啊,我们失去我的医疗保险。凯莱布,凯莱布到哪里去做必要的治疗呢?
我想象马特崩溃的样子,“孩子会受到怎样的牵连?”未来突然展现在我眼前。这件事肯定会成为媒体奇观。我的孩子——没有父亲,没有钱,被夺走一切。恶名将一直伴随着他们,还有摆脱不掉的羞耻和怀疑。毕竟他们是马特的亲生骨肉,叛徒的儿女。
我在恐惧中僵住了,这些本不该发生。如果我们没有误打误撞看到那张照片,如果没有做出那个该死的算法,没有想方设法进入尤里的笔记本电脑,我就根本不会发现马特的问题,谁都不会发现。他的话又在我脑中回响——“如果你不那么擅长自己的工作该多好啊。”
我的目光又回到屏幕顶端的按钮上,主动模式,被动模式。我不能这么做吧?但是我还是移动光标,箭头挪到主动模式上。我点了下去,屏幕的边界从红色变为绿色,愧疚之情淹没了我。我想起第一天入职,举起右手宣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