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需知密
“可是你能回得去吗?”他扫了我一眼。
我没说话,其实,根本不敢保证我能回去。早有传闻说削减预算的提案就要通过了,招聘也处于停顿状态。如果我离开了,可能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医疗保险恐怕是个问题,”他说,“但我们幸亏有你的保险。”他摇了摇头,接着说:“我的保险范围小,保费也太高。”
我扭开头,看向窗外,他说的也是实情。马特的工作有很多好处,但医疗保险不好。“我们很健康。”我说,我不想现在就杞人忧天。
“只不过双胞胎有时会有并发症……”
旁边车道上有一辆车呼啸而过,开得太快。我没有回应他。
“而且只有一份薪水也要适应一段时间。”
我的胃忽然有些不舒服,胸口也有些闷,一时间我忽然有些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能压力太大,我要平静下来,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而且你也知道,孩子总会长大的。”他说。
“我知道。”我说,声音很小,外面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如果这次我不是从职业阶梯的攀升中暂时休息一下呢?如果我再也上不了这个阶梯了呢?工作是我身份的一部分。我准备好放手了吗?
我两样都想要。既要陪孩子,又要有成功的事业。但这似乎不可能。
过了一段时间,他拉住了我的手。“我只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轻声说,“我只希望我们能过上好日子。”
我看着尤里离开,走向街对面停的一辆黑色四门轿车,华盛顿特区的车牌——红、白、蓝三色。我读了车牌号,默念着,一遍、两遍。我看他发动车子,开出路边,沿着街道一路远去,直到尾灯也不见了,便立刻从包里拿出笔和一张碎纸,匆匆记下车牌号。
记下车牌后我就瘫坐到地上,双臂抱住双膝,我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刚才的一切是真的吗?
我之所以陷入这些麻烦,就是因为要保护马特,让他陪着孩子,尽可能维持正常的生活。可现在,他却走了。
他在玛尔塔和特雷的事情上骗了我。他和尤里说过他们,他肯定说过。我怎么能如此轻信他?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他的面容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忘不了他发誓从未对外透露情报时的样子,没有一丝伪装。我真的无从辨别哪个是谎言,哪个不是。
还有孩子,天啊,我们的孩子。你是孩子的唯一依靠。尤里说得对,不是吗?如果我进了监狱,他们会发生什么?
我听到身后的门开了,门嘎吱嘎吱响,听上去真该修修了。“薇薇安?”是妈妈的声音。接着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伏到我身旁,身上的香水味飘来。“噢,宝贝。”她轻声说。
她抱住我,长大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抱过我。我的头埋到她温柔的怀抱中,变得像个孩子。
“薇薇安,宝贝,怎么了?是马特吗?你有他的消息了?”
我感觉就像快要淹死了一样。我摇了摇头,依然偎依在她的怀里,她抚弄着我的头发。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爱意,也能强烈地感觉到她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想要带走我的痛苦,能感觉到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我慢慢地挣脱开,看着她。在暗夜中,屋里的灯光透过门窗洒在她的脸上,她的面容因忧虑而有些变形,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她老了很多。她和父亲还能健康地生活多久?肯定不够照看我的四个孩子,不够把他们养大。
如果我进了监狱,真不敢想象他们会怎样。
“会有消息的,宝贝。我敢肯定会有消息的。”但是她脸上却写满了犹疑。我熟悉这个表情,是在怀疑自己。可能是意识到马特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她原以为马特不可能是那种突然消失不见的人。我不想看到这样,不想看到怀疑,也不想听安抚我的谎言。
她换了个姿势,坐了下来,紧紧地靠在我身旁。我们安静地坐在那里。她一只手抚着我的背,温柔地抚摸着,就像我对我的孩子一样。我听到蝉鸣。一辆汽车车门开了,又关上了。
“发生了什么?”她轻声问,我知道从我第一次打电话时她就想问这个问题。“马特为什么离开了?”
我直视前方,是凯勒家的房子,蓝色的百叶窗拉上了,有几扇窗户里透出点点灯光。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事。”她说。
我真的想说一说。我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一吐为快,把一切都说出来,把秘密与人分享。但是让我妈妈承受这样的负担不公平。不,我不能这么做。这是我的问题,我要独自承受。
但是我必须告诉她一些事情。“他过去有些事情。”我小心地措辞,“从来没和我讲过的事情。”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在点头,好像我说的恰和她预料的一样,不是很令人吃惊。我想象着我打电话的那个晚上她和爸爸闲坐在一起,努力想要弄清发生的事情。我克制住想笑的冲动。噢,妈妈,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在你们相遇之前?”她问。
我点了点头。
她过了一会儿才回应我,好像在整理思绪。“我们都犯过错。”她说。
“错在没有告诉我实情。”我轻声说,因为这话是真的,并非一时的软弱使我们落到今天的地步,是吧?那是十年谎言的结果。
我看到她又在点头。她还在抚摸着我的背,不停地转着圈。凯勒家有间房子的灯灭了。“有时,”她略有些迟疑,“我们会想,隐藏事实才能更好地保护深爱的人。”
我盯着黑下来的窗户,那小小的长方形窗户变成了黑色。我现在就在这样做,不是吗?想要保护我的家庭。我回想自己在电脑前工作的样子,光标悬在删除键上。
“当然,我不了解细节。”她补充道,“但是我知道马特是个好人。”
我点了点头,泪水刺痛了双眼,只能强忍着不要流下来。我知道马特是个好人,不会突然玩失踪。
但是,如果我们所了解的马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他呢?
孩子们都上了床,妈妈和爸爸进了临时客房——房间一个小角落摆着的一张折叠沙发——我独自一人坐在家庭娱乐房里,周围一片沉寂。
尤里来我家了。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的。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像对玛尔塔和特雷一样对我。
我做了违法的事,而他们有充分的证据,能把我送进监狱。
他们拥有我。
尤里的警告一直在我脑中回荡——你是孩子的唯一依靠。确实如此。马特离开了。我不能一直这么等着他,等着他突然出现,扭转局面。我需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我要抗争。
我不要坐牢。
只要尤里手中有我的把柄,想要自由就不可能。只要尤里手中有证据。这个想法惊醒了我。如果他手上不再有证据呢?
中情局手上没有任何我的证据,只有俄罗斯人有,只有尤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