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需知密
这不是我期望的,根本不是。“我期望的是,我们在一起。”我低语道,“你和我。我们一家人。”
电话对面又顿了顿。“我也想。”他的声音有些沉重。我能想象出他的面容,额头上爬满皱纹。
我的眼里含着泪水,视线也模糊了。
“求你了,薇薇安。”他说,语气急迫、绝望,那声音令我感到恐惧。“为了孩子,去做了这件事吧。”
第16章
电话挂断了,手机还在耳旁贴了很久。我终于放下了手机,放到身边的沙发垫上。我盯着它。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一直在我脑中回响,他说那句话的声音充满恐惧——肯定出事了。
我应该按他们说的做。他们承诺的足够多:这是我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他们会给我很多钱,足够我养孩子;我可以陪孩子生活。而我,只需要把那个U盘插进电脑,就跟上次一样。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背负危害特工、危害国家的罪责。并且,我不相信他们的“诚意”,不相信他们再也不会给我安排别的任务的承诺。
他们以为我会感觉别无选择才对,应该感觉自己孤立无援,不够强大,不能独自完成这一切。
但是他们错了——我有的选。
而且一旦牵涉到我的孩子,我比他们想象的要强大。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好怀孕二十周。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正好在我开车上班的时候打了过来。是个当地号码,可能是妇产科打来的。那天早上我又去做了一次超声检查——解剖学扫描,我已经等了好几周的检查。
一排模糊的黑白照片摆在我的座位旁。终于能看出孩子的相貌了,胳膊、腿,还有小小的手指和脚趾。超声医师拍到他们俩一个在笑,一个在吮着大拇指。我都等不及要给马特看了。
那个信封,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面写着“性别”。信封密封了,因为我怕自己忍不住会偷看,我要拿回家后让马特、两个孩子和我一起打开。
“你好。”我说。
“米勒夫人?”说话的声音我并不熟悉。不是妇产科的前台,不是负责沟通日常事务的那个人。我的双手使劲儿抓紧方向盘,直觉告诉我应该靠边停车,不管对方要说什么,肯定不是我想听的。我几乎以为一切都安然无恙。
“什么事?”我勉强开口说。
“我是小儿心脏内科的约翰逊医生。”
小儿心脏内科。我忽然感觉身上像压了千钧重物。今天做完超声波之后,又做了胎儿超声波心电图。“不要担心。”护士引导我走过大厅时轻声对我说:“有时怀双胞胎的,他们会再仔细检查一下。”我相信她,我告诉自己不要担心。我相信只不过是超声医师冷淡,按规定不能告诉我任何事,我相信一切都很好。
“其中一个胎儿没有任何异常。”约翰逊医生的声音很沉重。
其中一个胎儿。有一个不祥的预感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那就意味着另外一个有异常。“好的。”我的声音很小,像窃窃私语。
“米勒夫人,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另一个心脏先天性严重缺损。”
我不记得当时怎么靠边,怎么停下了车,只记得我已经停在了应急车道上,我打开双闪,别的车子呼啸着从我左侧超过。我感觉肚子上遭到一记重拳。
她不停地说着,我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片段。“……肺动脉瓣……发绀,呼吸困难……立即手术……即便如此,还有选择……如果你决定……两个男性胎儿……选择性堕胎……”
两个男性胎儿。这句话留在我脑中。是两个男孩,再也不用在那个信封前挤作一团了,也不会听到卢克和埃拉兴奋的尖叫。但是,反正听到这样的消息时,我们也不会这样做了。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呢?
“米勒夫人,你还在听吗?”
“嗯——。”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他能和其他孩子一样生活吗?他能跑吗?能运动吗?他能活下去吗?
“我知道这个消息很难让人接受,特别是在电话里。我想尽快安排一次预约,你可以来诊所,我们谈一谈各种选择……”
选择。我低头看着身边的照片,一个孩子满脸笑容,另外一个嘴里含着大拇指。我闭上双眼,看到他们在超声屏幕上扭动的样子。听到一个孩子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另外一个,怦怦——怦怦——怦怦。我的手放在肚子上,感觉里面在动,他们两个在肚子里争抢空间。
没有什么好选的。这是我的孩子。
“米勒夫人?”
“我要留住他。”
对方顿了一会儿,虽然短暂但我能体会到其中的意味。“呃,这样的话,最好坐下来讨论一下可能发生的情况……”
我恨她,我恨这个女人。从今以后每次预约检查,一定不会再找她。肚子里孕育的是我的儿子,他会充分发挥潜能,我要保他安全,我会给他力量。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去做。
她的话断断续续地夹杂在我的思绪中。“……未来要有很多手术……发育可能延迟……”
我感觉好像又挨了一记重拳。手术、治疗——这些都要花钱——要有稳定的收入,能够持续增长的收入;需要好的医疗保险,就像我们单位提供的那种。不是那种需要自掏腰包,弄到破产,却提供不了同等水平医疗的保险。
在家陪孩子的计划就这样破产了。
但是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去做——这是我的儿子。
我还盯着身旁沙发垫上的手机,头脑中逐渐形成了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或许可行,但也可能彻底毁掉一切,但是现在我没有别的选择。我需要找到尤里。好在终于有了另外一条线索。
我摘掉手机电池,找出预付费一次性手机,拨通号码,把手机贴到耳边,听到奥马尔拿起电话。
“我要和你聊聊。”我轻声说:“私下聊。”
等到心跳两次后,我听到他说:“好的。”
“倒影池怎么样?明天上午九点呢?”
“可以。”
我顿了一下。“只有你和我,行吗?”
我的目光落到壁炉架上的一张照片上,马特和我在婚礼上的照片。我听到奥马尔喘息的声音。
“好的。”他说。
我比他早到,坐在池子中央的一条长椅上。公园很安静,树木静穆。空气有些凉,但温度里却带着一丝希望。游客在林肯纪念堂附近漫无目的地随意转着,给公园点缀了点点颜色,但是公园的这片区域是荒弃的,偶尔有几个跑步的人经过。水中有三只鸭子,游成一条直线,荡起层层水波。如果能陪孩子来这里该多好啊,他们可以往水里扔一些面包屑,看着鸭子游过去,贪婪地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