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需知密
他不告诉我要去哪儿,只让我跟着。我原本感觉这样很有魅力、很有趣,能给我留一些遐想空间。但是等到了我才意识到:他知道如果提前告诉我,我会拒绝。
“靶场?”我盯着一座巨大而丑陋的仓库前挂着的大牌子,泥土地的停车场停满了皮卡车。他开着卡罗拉,颠簸地开进一个空车位,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就是你所谓的惊喜?”
我讨厌枪。他知道我讨厌枪。我的生活一直伴随着枪。爸爸是一名警官,每天都要配枪——小时候我每天都会担心他被子弹击中。他退休之后,仍然习惯带枪。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痛点。我不想家里有枪,他却离不开枪。于是我们只能互相妥协。他来我这里住的时候可以带枪,但是必须是没有上膛的枪,而且要一直锁在旅行用枪支保险箱里。
“你需要练习。”马特说。
“不,我不需要。”我老早就擅长射击。进中情局的最初几年,我想样样在行,准备接受任何任务。但是我故意让持枪证过期,我很愿意做办公室工作,离家也近。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碰过枪了。
他停好车,转头看向我。“你需要。”
我心底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当时我最讨厌的莫过于射击。我可不想这样度过我的夜晚。他也应该知道我的想法。“我不要,我不想。”
“这对我很重要。”他一脸恳求的表情。
我听到楼里回荡着射击的声音,听得我毛骨悚然。“为什么?”
“你的工作。”
“我的工作?”我很困惑。“我是一名分析员。坐办公室的。”
“你需要准备好。”
那一刻我被彻底激怒了。“准备好什么?”
“俄罗斯人!”
他的情绪突然激动,使我沉默了。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我说,你在俄罗斯部工作,对吧?”他的语气平和了一些,“如果某一天他们盯上了你怎么办?”
我看到他一脸的担忧。我以前从未意识到我的工作会令他害怕,不知道他会为我的安全担忧。“不是这样的。他们不会——”
“或者孩子。”他打断我,“如果他们盯上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我想争辩,告诉他这不会发生的,俄罗斯人不会“盯上”一名分析员的,不会的。所以他们肯定也不会盯上我们的孩子。他真的以为我会找一份陷孩子于危险的工作吗?但是他的神情却俘获了我,让我无法争辩。
“求你了,薇薇?”他说着,又露出恳求的神色。
这对他很重要。我思量着。这是他需要的。“好吧。”我说,“好吧。我会练习的。”
要说我最了解马特的地方,那就是他爱我们的孩子。
我从心底也相信他是爱我的,但我有些犹疑,毕竟我是他的目标。但是孩子呢?在我看来,他毫无疑问是爱他们的。他看他们、与他们交流时的神态——都是真实的。这也是我为什么难以相信他会离开,留卢克一人从公交车站走回家,留其他三个孩子在日托中心等着。
这也是我不相信这一切的原因。因为,如果他知道有人把卢克牵扯进来,他不可能离开,留下我们独自面对。
他会追击那个接近我们儿子的人。
那天深夜,房子里安静下来之后,我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偷偷瞥了一眼客厅角落里我父母睡觉的折叠沙发。爸爸轻声打着鼾,妈妈的胸部起起伏伏。我轻轻走到爸爸睡的一侧,床头柜上有一串钥匙,我拿起那串钥匙。
呼噜声依然响着,没有丝毫变弱。我瞥了妈妈一眼,看到她的胸部仍然有节奏地起起伏伏。我走到墙角,他们的行李旁,打开大行李箱,拿出几件叠好的衣服,仔细翻找着,终于看到了。那个旅行用枪支保险箱,埋在最下面。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找到一串钥匙里最小的一把,插进锁孔里,转动了一下,锁咔一声开了。我定身看向我的父母——依然睡着。然后我打开保险箱,拿出了枪,枪在我手里很轻,但同时又很重。我拿起杂志,一盒子弹。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地毯上,合上保险箱,锁了上去。我把保险箱放回行李箱最底下,在上面放好衣服。我们的约定是,爸爸在我家里不能动枪。他根本不会发现枪不见了。
我把钥匙放回到床头柜,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叮当的声响。把杂志和一盒子弹塞进浴袍口袋里,然后像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把枪。
第18章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直醒着,枪放在床头柜上。我在黑暗中盯着它。这一切都太离奇,现在连孩子们也被牵扯进来了。或许不是直接威胁,但隐含的意义却很明确:他们在用我的孩子做筹码。这样一来,一切都变了。
我不断回想起在靶场的那天。马特想要我练习,他还特别提到了俄罗斯人,就好像他知道这一天会到来,所以让我做好准备。
我侧过身,背对着那支枪,面对着马特应该躺着的地方。今晚的床特别空,特别冷。
我终于从床上起来,脑子不停地在转,我睡不着。我走过安静的房子,偷偷查看了孩子们,检查了门窗的锁。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了。我来到前厅,从工作包里掏出那张折叠起来的纸,然后带着那张纸来到家庭娱乐房。这里是孩子玩耍的地方,承载着我们很多的生活记忆。我坐到沙发里,展开纸,盯着那张地图,盯着红笔圈出的区域。
尤里就在其中的某个位置——那个接近我儿子的人,吓到他的人。马特也在那里——他出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看着地图上的街道,看着每条街道的布局,发现有一条在我的旧公寓外,就是我与马特相遇的那条街。它恰好在红线内。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十年前谁会想到有一天我们会被俄罗斯人要挟,就要失去一切?
我走进厨房,把地图放在操作台上。打开咖啡机,听着水煮沸的声音,咖啡煮好了。我伸出手从碗柜里拿马克杯,却看到那个双壁马克杯。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关上碗柜门。
我倒了杯咖啡,端在手里,回到操作台,又开始看那幅地图。很久以前我走过那些街道,马特和我都走过。他就在那里,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
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喝完咖啡,我把马克杯放进水槽,然后从操作台上抓起婴儿监视器,带着上了楼。我把它放到浴室的台子上,打开花洒,闭上眼睛,任由热水拍打着身体,蒸汽在四周蒸腾,水汽越来越重,温度越来越高,我什么也看不见,几乎无法呼吸。
“除了紧急联系人,不许任何人来接我的孩子。”第二天一早我对日托中心主任如此说道。我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埃拉的小手,从停车场匆匆赶到楼里,一路上她都在抱怨我抓得太紧。另一只手抓着卢克的手。“我可以在车里等。”他嘟哝着。但是我不会听他的,今天早上不行。“紧急联系人只有我父母,和邻居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