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豌豆上
“离大学开学还早嘛,你就开始准备搬家了?看来一个人出去生活,应该还蛮有趣的。你这个纸板箱那么大,应该能把你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了吧。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说一声就行,不要客气哟。”
我小心翼翼地撕开给纸板箱封口的胶带,打开纸板箱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淡蓝色的塑料整理箱。打开整理箱的盖子,我从里面找出一个笔记本。那是一个A4大小的笔记本,封面是天蓝色的,其实那只是一本普通的学生笔记本。不过,封面上用油性记号笔写着几个令我触目惊心的大字——关于万佑子失踪事件的记录。那工整的字迹和万佑子姐姐本人写的很像,不过那是外婆写的。我翻开了那本笔记本……
万佑子姐姐失踪后的三天时间里,外婆都一直坚守在我们家等待着姐姐的消息。但是,因为外公和冬实姨妈一点家务活都不会干,要是长时间把他们爷俩放在家里,那外婆家里一定会出大乱子。所以,从第四天开始外婆就每天奔波于自己家和我们家之间。有的时候她一大早就跑到我们家,下午快做晚饭的时候又赶回自己家;也有的时候下午才来我们家,和我们一起吃完晚饭后再回家。但不管什么时间到我们家,外婆进门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先向我妈妈询问事情的最新进展。
我第一次看外婆的那个笔记本,是在警察从我家撤离的第一天,也刚好是姐姐失踪一周后。当时,笔记本左侧的页面已经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自八月五日以来万佑子姐姐失踪的相关信息。右侧的页面记录的则是外婆的推论。
娜娜姐姐来到我们家把她那天见到万佑子的情况告诉我妈妈之后,第二天外婆一到我们家,妈妈就立刻把这个重要信息讲给了她。而外婆也当场掏出笔记本,把这个情报记录了下来。她还歪着脑袋思考了一阵,嘴里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个时候,我妈妈已经买了手机,她拿上手机出门买东西了,临走时跟外婆说,有什么新情况的话记得要立刻打她的手机。
“我觉得这是一起顺手牵羊的案件。”
妈妈出门之后,外婆从餐桌移动到客厅的沙发上,她把那个笔记本在茶几上展开,然后就开始对着沙发一角里的我阐述她的推理过程。她说话的语气就和以前我们一起看电视剧时她说“凶手到底是谁呢?”如出一辙。
柿原风香提供证言说,她曾在下午五点前后在“HORIZON”超市的停车场见到过万佑子姐姐,她说:“当时万佑子一个人坐在一辆白色汽车的后排座椅上,从表情上看并没有求助的迹象。”
据此,警方怀疑这是一起熟人实施的绑架案。于是开始调查安西家可能存在的仇人。包括父母的交友情况、家族内部的矛盾纷争,都是警方调查的对象。结果警方把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亲属都查了个遍。可是,他们发现我的爷爷奶奶社交圈子比较简单,根本不会有什么仇人。我外婆的社会活动也不多,得罪人的可能性同样很小。最后是我的外公,虽说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后,他的企业处境困难,为了让企业生存下去他不得不采取各种形式的“努力”,但尽管如此,他似乎也没有和什么人结下深仇大恨。
之前外婆还怀疑过凶手是对外公怀恨在心的长塚,但是随着警方的调查,长塚的嫌疑被完全排除掉了。
打那时起,外婆就对“以报仇为动机的熟人作案”持否定态度。于是,她想到了顺手牵羊或临时起意的作案。听外婆这么一说,我的头脑中也联想到曾经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情节:有些特别喜欢孩子可自己又没法生孩子的女人、宝宝夭折的母亲等,当她们见到可爱的孩子时,就会像着了魔一样想方设法地把他们带走。想到这儿,我对外婆的推论点了点头。
有些犯罪嫌疑人会骗小孩请他们帮忙带个路,或者说出一个小孩认识的人的名字,以骗取他们的信任,然后把他们带上汽车,就成功地实施了诱拐。至于万佑子姐姐是怎么被拐走的,我想象不出来,但如果凶手是个温柔的女性的话,那万佑子姐姐多半不会害怕。如果凶手是因为想要一个孩子而作案的话,那她们对诱拐对象应该会非常疼爱。
外婆把这些想法都随意地写在了笔记本的推论栏中。我看得出来,外婆在努力给姐姐失踪事件做最好的推理和解释,并把它们都用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这样做可能是想让她自己的内心好过一点吧。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就曾经在头脑中幻想过万佑子姐姐被带到一座城堡中,现在正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
“为了不让万佑子想家,也许那家伙每天都会给万佑子买‘白玫堂’的芝士蛋糕呢。”
“白玫堂”是外婆家附近一家非常有名的糕点店。万佑子姐姐非常喜欢那家的芝士蛋糕,而我则喜欢那家的巧克力蛋糕。其实万佑子姐姐也喜欢巧克力的味道,所以有一次她曾经跟我提议说:“咱们交换吃一口吧,你尝尝我的芝士蛋糕,我也吃一口你的巧克力蛋糕。”不过,我实在吃不来芝士的味道,所以就断然拒绝了:“不要!我不喜欢芝士!”现在想想真有点后悔,就交换着吃一口又怎么样嘛。即使我不吃姐姐的芝士蛋糕,把自己的巧克力蛋糕分一半给姐姐吃,也是理所应当的啊,因为我们是姐妹啊!
我在头脑中又开始幻想,幻想着万佑子姐姐在城堡中无比开心地一口芝士蛋糕一口巧克力蛋糕的情形。姐姐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眼角处的伤疤已经隐藏到了因为笑而产生的皱纹中……
不过,失踪后的万佑子姐姐真的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娜娜姐姐提供的目击信息,全盘否定了外婆的推理和我的幻想。娜娜姐姐见到万佑子姐姐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比柿原风香见到万佑子姐姐要晚了一个小时左右。而且,娜娜姐姐还说:“开车的是一个恐怖的男人,还威胁我不要说出去,否则就杀了我。而万佑子嘴上贴着胶带,满脸恐惧地坐在汽车的后排座椅上。”
仅仅是把娜娜姐姐说的话变成图像显示在自己的头脑中,已经让我的心脏紧紧地缩成了一小团,我的身体也蜷得更小了。可外婆好像满不在乎,用淡淡的语调继续她的推论。
“像这样诱拐小孩的凶手,应该不会区分男孩还是女孩。不过,从凶手用胶带封住万佑子嘴巴这一点来看,那家伙应该事先做好了准备。没准他已经在暗处观察很久了,早已摸清了万佑子经常出行的线路,这次隐藏在这条路线的僻静之处,等万佑子一个人经过时就下手了。这么说的话,看来凶手还是跟我们家有仇。不过,万佑子并不经常出去玩儿啊,那天不也是一时兴起才出去的吗?”
说到这儿,外婆忽然停了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既然已经推论到这个地步了,我就希望外婆把她的结论全都说出来。其实,按照外婆的推理,我大体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凶手诱拐的目标并不是万佑子,而是结衣子。万佑子只是阴差阳错地代替我被人拐走了。为此,我心中对万佑子姐姐的歉疚更加深了一层。可是,现在能够待在家里、待在爸爸妈妈和外婆身旁的那种安全感,完全战胜了我对姐姐的歉疚。不过,这种懦弱的表现让我更加讨厌自己。我想对万佑子姐姐说对不起,然后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我只感觉之前为姐姐流过的泪似乎都是虚假的,如今那眼泪已经流干,再也流不出一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