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者
接着,身穿短皮夹克的男子后退一步,抬起了脚。这一脚正好踢中他的疼痛之处,令他痛得在地上打滚。皮衣男子后方还有一名男子,正捏着鼻子大笑。皮衣男子朝大门指了指。
他看着那两个人,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感觉外套湿湿的,但手枪还在身上,弹匣里还有两发子弹。如果他用枪威胁,他们可能会报警。
皮衣男子大喊,举起了手。
他扬起一只手臂防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捏着鼻子的男子打开大门,咧嘴笑着,趁他走出门时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大门在他背后关上,他听见那两名男子爬上楼梯。他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天色仍黑。他感到寒气钻入骨髓,全身又冷又湿。他用手摸了摸外套背后和裤管,觉得都是湿的,还散发着尿骚味。难道他尿裤子了?不对,他一定是躺在地面的一摊尿上,原本尿是结冰的,后来被他的体温融化。
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起身行走,不再顾虑旁边经过的车辆。
病人低声说了句:“谢谢。”马地亚·路海森关上门,瘫坐在办公椅上,打个哈欠,看了看时钟。六点。再过一小时,早班人员就会来换班,然后他就可以回家睡几小时,再前往萝凯在山上的家。现在萝凯可能还在霍尔门科伦区的木造大宅里,安稳地睡在被窝中。他和欧雷克似乎还找不到相处的节奏,但有一天他一定会找到。欧雷克并不是不喜欢他,而是跟萝凯那个警察前男友有着过于强大的联结。没想到一个小孩竟可以毫不迟疑地把一个有酒瘾的男人当成父亲和榜样。
有一阵子他想对萝凯提起这件事,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因为这样只会让他看起来像个无助的白痴,或让萝凯怀疑他对他们母子来说是不是合适的男人。而他的目标就是这个:成为合适的男人。为了留住萝凯,成为什么样的男人他都愿意,而且他必须知道自己得成为什么样的男人才行。于是他问了:这个警察到底有什么特别?萝凯回答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她爱过他。若不是这番回答,马地亚还不曾留意萝凯从未在他身上用过“爱”这个字。
马地亚抛开这些无聊的念头,在电脑上查看下一位病人的名字,走到护士接待病人的中央走廊。这时天色仍黑,走廊上空无一人,于是他走进等候室。
等候室的五人朝他望去,露出乞求的眼神,希望下一个能轮到自己。只有一名男子睡在远处角落里,张着嘴巴,头倚墙壁。一定是只毒虫,那件蓝色外套和阵阵尿骚味是最好的证明,而且那人一定会说身体疼痛,要求开药。
马地亚走到男子旁边,皱起鼻子,用力摇了摇他,立刻后退一步。很多毒虫都有过睡觉时被抢劫金钱和毒品的经历,多年的这种生活使他们已养成习惯,只要被惊醒就下意识地挥拳打人或拿刀刺人。
男子眨了眨眼,用意外清澈的眼神看着马地亚。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马地亚问道。当然,标准程序应是在确保隐私的环境下才可以问病人这个问题,但马地亚已经受够了这些毒虫和酒鬼,因为他们占用了其他患者的时间和资源。
男子裹紧外套,一言不发。
“哈罗!你恐怕得说明你坐在这里的原因。”
男子摇了摇头,朝其他人指了指,仿佛是说还没轮到他。
“这里不是休息室,你不能在这里睡觉,快点离开。”
“我听不懂。”男子说。
“离开,”马地亚说,“不然我就报警。”
马地亚惊讶地发现自己必须极力克制,才不会把这个浑身发臭的毒虫从椅子上拖下来。其他人纷纷转头望来。
男子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出入口的玻璃门关上后,马地亚依然站在原地看着男子的背影。
“你把那种人撵出去真是太好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马地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也许他对萝凯说“我爱你”的次数不够多。也许原因就是这个。
早上七点半,神经外科病房区窗外的天空依然黑沉沉的。十九号病房内,警察斯特兰登低头看着整齐无人的病床,这张床约恩·卡尔森曾经躺过。他心想,不久后另一个病人会躺在这张床上。现在冒出这种念头真奇怪。但他真得找一张床躺下,好好睡一觉。他打了个哈欠,检查是否有东西遗留在床边的桌上,然后拿起椅子上的报纸,转身离开。
门口站着一名男子,是霍勒警监。
“他去哪里了?”
“离开了,”斯特兰登说,“他们十五分钟前接走他了。”
“哦?谁授权的?”
“社工,他们不想再把他留在这里。”
“我是说运送的事是谁授权的?人送到哪里了?”
“是你们犯罪特警队的新长官打的电话。”
“甘纳·哈根?他亲自打的电话?”
“对,他们把卡尔森送到他弟弟的公寓了。”
哈利慢慢地摇了摇头,然后离开。
东方天色渐白,哈利踏着沉重的脚步,爬上葛毕兹街一栋红褐色砖砌建筑的楼梯。葛毕兹街不长,位于基克凡路和法格博街之间,柏油路面满是坑洞。哈利按照约恩在对讲机上的指示,在二楼一扇微开的门前停下脚步,那扇门上有个浅蓝色条纹的塑料名牌,上面用凸起的白字写着:罗伯特·卡尔森。
哈利走进门内,粗略地看了一圈。这是个凌乱的小套房,符合大家对罗伯特办公室的印象,尽管欧拉和托莉在搜寻有助厘清案情的信件或文件时,可能把罗伯特的办公室弄得更乱。一面墙上贴着超大的彩色耶稣海报。哈利忽然心想,若把耶稣头上的荆冠换成贝雷帽,那么这就变成了切·格瓦拉的海报。
“所以甘纳·哈根决定把你带到这里?”哈利对坐在窗边桌前的背影说。
“对,”约恩·卡尔森转过头来,“他说杀手知道我住哪里,所以这里更安全。”
“嗯,”哈利环视四周,“昨晚睡得好吗?”
“不是很好,”约恩露出尴尬的微笑,“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出现各种声音,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斯特兰登惊醒,吓得半死。”
哈利拿开椅子上的一叠漫画,重重地坐下:“约恩,我明白你害怕,但你有没有想过,谁会想要你的命?”
约恩叹了口气:“昨晚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但答案还是一样,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你有没有去过萨格勒布?”哈利问道,“或是克罗地亚?”
约恩摇了摇头:“我去过最远的国家是瑞典和丹麦,还是小时候去的。”
“你认识克罗地亚人吗?”
“只认识那些投靠救世军的难民。”
“嗯,警察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把你移到这里?”
约恩耸了耸肩:“我说我有这间套房的钥匙,这里又没人住,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