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者
哈利一转身就看见玛蒂娜在他身后的玄关,正慢慢穿上大衣。
“我……”哈利开口说。
“时间不早了,”她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我也有点累了。”
凌晨三点,哈利依然坐在扶手椅上,汤姆·维茨用低沉的嗓音唱着艾丽斯,小鼓沙沙作响。
“外面天色迷蒙,你挥舞弯曲的魔杖,一旁是结冰的池塘……”
哈利脑中思绪纷飞。这个时间所有酒吧都已打烊。自从他在集装箱码头把小酒壶里的酒全灌进那只狗的嘴里之后,就一直没再把它装满。他可以打电话给爱斯坦,爱斯坦几乎每晚都在外面开出租车,而且座椅底下一定会放一瓶杜松子酒。
“喝酒不会有帮助。”
除非你相信世上有鬼魂存在。相信它们正环绕着扶手椅,用黑暗空洞的眼窝低头看着他。碧姬妲从海底浮起,船锚依然缠绕在她脖子上;爱伦正在笑,球棒打破了她的头;威廉挂在旋转晾衣架上,犹如西班牙大帆船的船首雕像;汤姆挥舞着血淋淋的断臂,前来要回他的手表。
酒无法让他自由,只能带来暂时的缓解,但现在他愿意付一大笔钱来换一瓶酒。
他拿起电话,按了一组号码。铃声响到第二声,电话被接起。
“哈福森,情况如何?”
“天气好冷。约恩和西娅正在睡觉,我坐的这个房间可以看见外面的路。明天我得补一觉。”
“嗯。”
“明天我们还得开车回西娅的公寓拿胰岛素,她有糖尿病。”
“好,带约恩一起去,我不想留他一个人。”
“我可以叫别人过来。”
“不要!”哈利厉声说,“暂时先不要让别人参与。”
“好的。”
哈利叹了一声:“听着,我知道当保姆不是你的分内工作,告诉我,要怎么补偿你。”
“这个嘛……”
“说啊。”
“我答应过贝雅特,圣诞节之前要找一天晚上带她去吃碱鱼,她从来没吃过这道料理,可怜的家伙。”
“没问题。”
“谢了。”
“还有,哈福森?”
“嗯?”
“你……”哈利深深吸了口气,“你很好。”
“谢啦,长官。”
哈利挂上电话。汤姆·维茨唱着冰鞋在池塘冰面上写出艾丽斯的名字。
21 萨格勒布
十二月十九日,星期五
他坐在苏菲恩堡公园旁的人行道上,只垫了一块硬纸板,冷得全身发抖。现在是高峰时间,路人行色匆匆,但有些人还是在他面前的纸杯里丢了几克朗。圣诞节就快到了。他的肺因为吸了一整晚黑烟而发疼。他抬起双眼望着歌德堡街。
他想起流经武科瓦尔的多瑙河是多么有耐心且无法阻挡,现在他也必须耐心等候战车出现,等候恶龙从洞穴里探出头来,等候约恩·卡尔森回家。他看见一双膝盖停在面前。
他一抬头就看见一名手拿纸杯的红须男子愤怒地高声嚷嚷。
“你说什么?”
红须男子用英语回答,好像在说“地盘”什么的。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枪,只剩一发子弹,于是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大片尖锐的玻璃。红须乞丐愤怒地瞪着他,但仍识相地离去。
他挥去约恩可能不会回来的念头。约恩一定会回来。等待的这段时间他将像多瑙河一样,耐心且无法阻挡。
“请进。”一名胸部丰满的女子开朗地说。这里是亚克奥斯街的救世军公寓。女子用舌尖顶住牙齿来发字母N的音,通常长大之后才学挪威语的成年人容易这样发音。
“希望我们没有打扰到你。”哈利和贝雅特走进玄关,看见地上摆满大大小小的鞋子。
女子摇了摇头。他们脱下鞋子。
“天气很冷,”女子说,“饿不饿?”
“我们刚吃过早餐,谢谢。”贝雅特说。
哈利摇了摇头,露出友善的微笑。
女子领着他们走进客厅。哈利看见餐桌前围坐着许多人,心想这应该就是米何耶兹家族。桌前坐着两名男子、一个跟欧雷克年纪相仿的男孩、一个小女孩、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哈利猜想她应该就是索菲娅。少女的黑色刘海遮住眼睛,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Zdravo.(你好。)”年长的男子说。这人身材瘦削,一头灰发十分浓密,眼珠是黑色的。哈利认得出那是一双被放逐之人的眼睛,眼神里充满愤怒与恐惧。
“这是我先生,”女子说,“他听得懂挪威语,但不太会说。这是约瑟普叔叔,他来跟我们一起过圣诞节。这些是我的小孩。”
“四个都是?”贝雅特问道。
“对,”女子笑道,“最小的是上帝的礼物。”
“真可爱。”贝雅特对咯咯笑着的宝宝做了个鬼脸。不出哈利所料,贝雅特忍不住又捏了捏宝宝的粉嫩脸颊。哈利猜想一年之内,最多两年,贝雅特和哈福森就会自己生个宝宝。
米何耶兹先生说了几句话,他太太搭话,并转头对哈利说:“他要我说,你们挪威只雇用挪威人,他想找工作都找不到。”
哈利和米何耶兹先生目光相触,对他点了点头,但他没有回应。
“请坐。”米何耶兹太太指了指两把空椅子。
他们坐了下来,哈利看见贝雅特在他开口之前就拿出笔记本。
“我们来这里是想请问……”
“罗伯特·卡尔森。”米何耶兹太太朝丈夫看了一眼,她丈夫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关于这个人,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不是很多,其实我们最近才认识他。”
“最近才认识。”米何耶兹太太正好和索菲娅四目相触,她的鼻子埋在宝宝凌乱的头发中,“今年夏天我们从A栋的小公寓搬过来,约恩请罗伯特来帮忙。约恩是个好人。有了宝宝之后,约恩就帮我们换了一套更大的公寓。”她朝宝宝笑了笑,“但罗伯特最常跟索菲娅聊天,然后……呃,她今年十五岁。”
哈利注意到索菲娅脸色一变:“嗯,我们想跟索菲娅谈谈。”
“你们谈吧。”米何耶兹太太说。
“单独谈话。”哈利说。
米何耶兹夫妇对视一眼,这场眼神的对决只持续了两秒,但哈利从中解读出不少信息。过去这个家也许是由丈夫拿主意,但如今他们来到全新的环境、全新的国度,妻子显然比丈夫更加适应,因此决定权落到了她手中。米何耶兹太太对哈利点了点头。
“去厨房坐,我们不会打扰。”
“谢谢。”贝雅特说。
“不用道谢,”米何耶兹太太沉重地说,“希望你们能捉到凶手,你们知道凶手是什么样的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