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那些光变得更加明亮,距离越来越近,薇薇安看得真真切切。她望向光的背后,想追寻光亮后面的东西……
房间颠倒着出现在她眼中,亨利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暴行。他抱起薇薇安,薇薇安觉得自己的身子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往下一沉,手脚都被亨利搂着。她应该自己站起来,捡起石头砖块等沉甸甸的东西,放进衣兜里,然后一步一步,走进蛇形湖,去找那些闪烁的光芒。
亨利疯狂地吻着她的脸,他呼吸急促,薇薇安闻见了头油、酒精,还有汗水的味道。“没事了,”他念叨着,“我爱你,你知道我很爱你,但你太让我生气了——你不应该让我生气。”
细碎的光亮,如此密集,皮蓬就站在光那边。他转身看着薇薇安——他竟然能看见薇薇安,这还是第一次……
亨利抱着薇薇安走上楼梯,像一个恐怖的新郎抱着自己的新娘。他轻轻把薇薇安放在床上,薇薇安觉得自己不用他帮忙。此刻,她心里变得十分明朗——她,薇薇安,是她最后能从亨利身边带走的东西。他替她脱掉鞋子,整理好头发,让发丝均匀地垂在两边肩膀上。“你的脸,”他悲伤地说道,“你的脸真美。”他抬起薇薇安的手背印上一个吻,然后又温柔地放下。“好好休息吧!”他说道,“醒来的时候就好了。”他把嘴唇凑到她耳边。“不用担心吉米·梅特卡夫,我已经把他处理好了——他死了,静静地躺在泰晤士河下面等着变成一堆烂肉,他不会再来打搅我们了。”他沉重的脚步声离开房间,房门关上,锁孔里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皮蓬举起手,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在召唤她,薇薇安朝他游过去……
***
一个小时之后,薇薇安在坎普顿丛林25号的卧室里醒过来。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洒在她脸上,薇薇安赶紧把眼睛闭上。太阳穴、眼窝,还有后颈都突突地疼。整个身体就像熟透的李子,从高处掉在了地面上。她像块木头一样直挺挺地躺着,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何如此疼痛。
刚才发生的事情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出现在眼前,亨利的暴行和她想象中得到的救赎混杂在一起涌上心头。后者更让她难过——那笼罩在阴暗当中的幸福,永恒的渴望,比单纯的回忆更加狂热有力。
薇薇安试着活动身体各个关节,看自己伤得如何。她微微蹙起眉头。每次挨打后都是这样,亨利希望自己回家的时候薇薇安“好好的”,他不喜欢薇薇安花太长的时间恢复。腿似乎没有受伤,太好了,跛着腿总让人觉得难堪。胳膊上虽然有瘀青,但好在没有骨折。下巴一直很痛,耳边依旧萦绕着嗡嗡声,一边脸颊跟被火烧了似的刺痛难忍。看来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亨利一般不会打她的脸,他很小心,只狠狠揍衣领以下的部位。她是他的荣光,只有她才能彰显他的特别。他不喜欢看见她身上的伤痕,这会让他想起薇薇安把他惹怒的事情,想起她有多让人失望。他喜欢她把伤痕遮掩在衣服下面,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这样才能提醒她自己有多爱她——如果他不在乎一个人,绝不会动手打她。
薇薇安把亨利从脑海里撵出去,似乎有别的东西想要浮现出来,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听见它像蚊子一样在夜的死寂里孤独嗡鸣,它愈来愈近,但薇薇安却抓不住它。她躺在床上,身子绷得笔直,倾听那嗡嗡的声音。那声音终于变得清晰,薇薇安差点喘不过气来,身体上的苦痛瞬间变得不值一提。不用担心吉米·梅特卡夫,我已经把他处理好了——他死了,静静地躺在泰晤士河下面等着变成一堆烂肉,他不会再来打搅我们了。
薇薇安难过得无法呼吸。吉米今天没有按时赴约,她等他,他却一直没有出现。吉米不会让她等的,要是能脱身他一定会想办法赶来。
亨利知道他的名字,他还杀了吉米。以前,要是有人胆敢染指亨利喜欢或想要的东西,他们也会有同样的下场。亨利从来不用亲自动手,薇薇安是唯一知道他残忍面目的人。他手底下养着许多打手,可怜的吉米还是没能逃脱他的魔爪。
屋里缓缓飘起一个声音,那是动物痛楚时发出的哀鸣,薇薇安发现,这是自己的哭声。她侧身躺在床上,蜷成一团,双手抱着头,想缓解心中的痛楚。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好起来了。
***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太阳的温度已经不再炽热,房间里被薄暮时分的忧郁笼罩。薇薇安的眼睛很疼,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也一直在哭泣,但此刻却哭不出声了。她心里空荡荡的,孤独而凄凉。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消失了,亨利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薇薇安知道,亨利有自己的耳目,但她一直非常小心。五个月以来,她偷偷前往托马林医生的医院,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她早就跟吉米断绝了联系,这件事不应该发生。鲁弗斯医生把桃莉的计划告诉她之后,她就知道——
桃莉。
不会错的,肯定是她。薇薇安强迫自己回想跟鲁弗斯医生的谈话,医生说,桃莉打算给薇薇安寄一张她和吉米的合影,以此敲诈薇薇安一大笔钱,否则就要把这桩婚外情告诉她的丈夫。
薇薇安以为那张支票的数额已经足够,但看来事情并非这样,桃莉还是坚定不移地实行了自己的计划。她肯定在信里提到了吉米的名字,还有那张照片也随信寄来。真是个傻姑娘,太傻了。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鲁弗斯医生说,她以为这计划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但她不知道和她打交道的人究竟是谁。亨利是个善妒的人,薇薇安在街角处停下脚步对卖报的老头问好也会让他妒火中烧。他不允许薇薇安交朋友,也不许她生孩子,他担心朋友和子女都会耽误薇薇安的时间,让她冷落自己。亨利在信息部工作,能查到所有人的资料,他用薇薇安的钱来“处理”那些和薇薇安打交道的人。
薇薇安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眼前,耳中还有脑海里全是小星星。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站起身子。还好,自己还能走路。她看见镜子中自己的脸庞,忍不住端详了一阵子。一边脸上有干了的血迹,眼睛已经肿了。薇薇安轻轻转过头,查看另一边脸上的伤势。扭头的时候,身上所有地方都在疼。脸上的皮肤比较细嫩,现在还没有泛起瘀青红肿,明天就不是这样了。
站得时间久了些,她对疼痛的忍耐程度也提高了。亨利把卧室上了锁,但薇薇安自己偷偷配了一把钥匙。她慢慢挪到外婆的画像前,画像后面的墙上镶着一个小小的保险箱。她想了好一阵子才记起密码。婚礼前几周,舅舅带她去伦敦和律师见面,带她参观外婆留给她的房子。卧室里只剩她和律师的时候,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指着肖像后面的保险箱小声告诉她,“淑女需要一个地方保存自己的秘密。”虽然薇薇安并不喜欢她脸上偷偷摸摸的表情,但她一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因此一直记得这个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