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我——我只是——”洛瑞尔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忽然明白了你爷爷的遭遇,马迪,我知道他那天晚上为什么受伤,也知道把他扔进河里的人是谁。”“你知道?”
她点点头,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故事太长了。
“回客厅坐会儿吧!”凯伦建议道,“我去把茶水热一热。”她兴奋得打了个哆嗦。“噢,我也知道自己挺蠢的,不过能解开谜团的感觉真的很棒,对吧?”
他们转身准备离开房间。这时候,洛瑞尔忽然看见墙上的一幅照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真美,对吧?”马迪留意到洛瑞尔的目光。
洛瑞尔点点头,她差点说出来:“她是我母亲。”马迪继续说道:“就是她,这是薇薇安·詹金斯,是她把房子送给了我的曾祖父。”
32 1941年5月,故事的结局
火车上挤满了士兵和满脸倦容的伦敦难民,逼仄的车厢里勉强有立足之地,但薇薇安上车之后,竟然有人给她让座。她这才明白,自己这副刚从轰炸废墟中刨出来的样子原来也有好处。左边的座位上是一个小男孩,他膝盖上放着一个行李箱,双手紧紧捧着一个罐子,里面装着一条红色的小金鱼。火车加减速度或拐上岔道的时候,水拍打着玻璃罐子,小男孩举起罐子看鱼儿是否受到了惊吓。鱼儿也会受惊吗?薇薇安心里清楚,它们不会。但想象着被关在玻璃罐里的画面,她心里忽然一紧,呼吸都有些艰难。
不看鱼儿的时候,小男孩抬起头打量薇薇安。他用忧郁的蓝色大眼睛看着薇薇安脸上的伤痕和她身上不合时宜的白色皮草大衣——俨然已是暮春时节,这衣服太厚了。薇薇安笑着回应他的目光。旅途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男孩依旧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薇薇安心里思绪万千,好奇这个男孩的身份,战争期间他为什么独自出行,但她没有开口。她心里的弦一直绷得紧紧的,害怕一开口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每隔半个小时,就有一趟开往小镇的公交车。到达车站的时候,她听见几个岁数较大的女人在嘀咕,这趟车非常准时,风雨无阻。但薇薇安还是决定走路过去,她依旧觉得,只有不停地走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一辆小汽车放慢速度,跟在她身后,薇薇安身上每根神经都绷紧了。她想,自己大概一直都要活在恐惧当中吧!除非亨利离开这个世界,那时候她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司机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穿着制服的男人。薇薇安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穿着冬季的皮草大衣,悲伤的脸上还有瘀青,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踽踽独行在这座陌生的小镇上。“下午好。”男人主动打招呼。
薇薇安连头都没转,只略微点点头。距离她上次开口说话已经快要24个小时了。她知道自己很迷信,总觉得一旦开口说话,游戏就会结束,亨利和他手下的小混混就会听见她的声音来找她。
“你要去镇上吗?”男人问道。
薇薇安再次点点头,她心里明白,自己不得不开口说话了,否则这男人肯定会以为自己是德国人派来的间谍。她不想被警惕过头的民兵扭送到警察局,招供自己图谋不轨。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搭你一程。”男人说道,“我叫理查德·哈格里夫斯。”
“不用了。”她久未开口说话,嗓音有些嘶哑,“谢谢你,但我想自己走路过去。”
男人点点头,看着挡风玻璃前面,然后扭过头问薇薇安,“你去镇上是找人吗?”
“我是去工作的,”她说道,“在海之蓝公寓。”
“哦,尼克森太太的公寓。那好吧,咱们以后肯定还会在镇上碰面的,你叫——”
“史密森,”她说道,“桃乐茜·史密森。”
“史密森小姐。”男人念叨着她的名字,脸上露出笑容。“真好听。”然后,他轻轻挥了挥手,开着车走远了。
汽车消失在青草连绵的山丘那边,这时,薇薇安才松了一口气,流下了解脱的泪水。她开口说话了,但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用一个新的名字跟一个陌生人对话,天空没有塌下来,地上没有裂开大口子吞没她。她小心翼翼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沉浸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希冀当中。她真的可以拥有人生中第二次机会。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腥咸味,一群海鸥在远处的天空中盘旋。桃乐茜·史密森提起行李箱,继续前行。
***
故事的最后,其实是雷灵顿公寓那个瞎眼老太婆让薇薇安产生了偷天换日的念头。在尘土飞扬的废墟中睁开眼的时候,薇薇安意识到自己竟然还不幸地活着,她开始小声啜泣。防空警报响起来,那些勇敢的志愿者来到废墟中,灭火,给伤者包扎,把遇难者的遗体抬走。薇薇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命运的大手为什么不愿意放过她呢?
她身上的伤并不重——薇薇安向来擅长检查自己的伤势。门板挡在她身上,救了她一命。门和废墟之间留有缝隙,薇薇安从缝隙中爬出来,呆坐在黑暗中,脑子里一片混乱。夜里依旧很冷,对此刻的她来说更是凉透人心,薇薇安忍不住浑身打战。她手底下摸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一件大衣。她把大衣从门底下拽出来,发现衣服口袋里有一只手电筒。她打开手电筒,发现桃乐茜已经死了。砖头和楼顶的水泥板掉在她身上,阁楼上的一个大铁箱也刚好砸在她身上。
恶心、痛苦和震惊在薇薇安心里交织,她还是没能救下桃莉,失望的情绪铺天盖地。她爬起来,天花板早就不在了,只余下夜空中璀璨的星星。她凝视遥远的星辰,脚下一阵摇晃。她不知道亨利什么时候会来找她,这时候,她听见那个老太婆喊道:“史密森小姐,史密森小姐还活着!”
薇薇安扭头看去,心里十分不解——她确定桃莉不可能生还。她伸手指着桃莉躺着的地方,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沙哑的气流声。老太婆伸手指着薇薇安,不停地嚷着史密森小姐还活着。这时候,薇薇安才明白房东老太太搞错了。
这是个机会。薇薇安头疼难耐,思绪也混成一团,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一个机会。实际上,在大爆炸后的混乱里,整件事情显得尤为简单。新的身份和新的生活就像她刚才在黑暗中捡到的那件大衣一样触手可得。没人会因此受到伤害,会因此受伤的人早就不在了——吉米已经死了,薇薇安为老梅特卡夫先生做了自己该做的一切;桃莉·史密森的家人也早就去世了,至于薇薇安自己,没人会缅怀她。所以她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她取下自己的结婚戒指,在黑暗中蹲下身,把它套在桃莉的手指上。周围很吵,人声嘈杂,救护车来来去去,黑暗中升起烟雾,碎石哗哗掉落。但薇薇安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她不是害怕,而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桃莉手里还握着那封聘用信,薇薇安稳定心神,拿走了尼克森太太的来信,装在那件白色皮草大衣的口袋里。衣袋里还有一个硬硬的小东西,薇薇安一摸就知道,是一本书,但她没有去看究竟是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