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我给您念念今天的头条新闻好吗?”桃莉坐在床尾,开心地问道。
“随便你吧!”格温多林夫人虚弱地耸耸肩,两只湿润的手掌搭在肥肥的肚子上,“反正我无所谓。”
桃莉打开最新一期的《淑女报》,翻到社会板块。她清了清喉咙,用敬畏的语调朗读那些好似生活在梦境里的人们的近况。桃莉以前从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世界——噢,她看见了考文垂郊外华美的别墅,偶尔还能听到神父语气严肃地谈论上流社会人家定制的新物件。心情好的时候,格温多林夫人会跟桃莉讲自己的故事。以前,她经常和妹妹佩妮在皇家咖啡厅闲聊,她们还在伦敦的布鲁姆茨伯里区住过一段日子。有一个雕塑家,同时爱上了她们姐妹俩——她们在他面前摆好姿势,让他创作。桃莉天马行空的脑子里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的生活,因为这样的日子简直不可思议。桃莉读到今日最佳新闻和最夺人眼球新闻的时候,格温多林夫人从缎面枕头上抬起头来,假装不感兴趣,其实聚精会神地听着每一个字——她总爱这样。不过,她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她装不了多长时间的。
“噢,亲爱的,听上去霍斯奎思勋爵和勋爵夫人不太对劲啊!”
“他们离婚了,是吗?”老太太抽了抽鼻子。
“看样子是的——勋爵夫人又和那个画家出去约会了。”
“这一点儿都不稀奇。那个女人一点判断力都没有,被自己的一腔热情冲昏了头脑,跟她母亲一模一样。”说到“热情”这个词时,格温多林夫人的上唇微微噘起——她说的是“任情”,噢,这发音真优雅。桃莉一人独处的时候最爱模仿她的发音了。
“你刚才说她又跟谁出去约会了?”
格温多林夫人抬头望着波尔多式屋顶上的圆形徽饰:“我敢保证,莱昂内尔·鲁弗斯介绍你过来的时候没告诉我你反应有点慢,也许我自己也不算是很聪明的女人,但我也不能容忍一个白痴。你是白痴吗,史密森小姐?”
“我希望自己不是,格温多林夫人。”
“哼,”格温多林夫人的语气听上去像是要作最后的总结陈词了,“霍斯奎思夫人的母亲普鲁登丝·黛儿夫人是个话特别多的讨厌鬼,她老是在我们耳边唠叨女性投票权的事,大家都受不了她。亨尼·佩妮模仿她的样子可滑稽了——心情好的时候,佩妮是个非常能逗乐子的人。最后,普鲁登丝夫人把大家的耐心都消磨干净了,社团里没人愿意跟她多待一分钟。做人可以自私,可以粗鲁、大胆或是邪恶,但桃乐茜你要记住,做人绝不可以无趣。过了一段时间,她突然消失了。”
“消失了?”
格温多林夫人懒洋洋又夸张地抖了抖手腕,烟灰就像魔法粉末一样纷纷撒落。“她上了一艘船,至于是去了印度、坦桑尼亚,还是新西兰,就只有上帝才知道了。”她的嘴像鳟鱼一样瘪着,像是在嚼东西,不知道是牙缝中残留的午餐还是她不为人知的那点儿智慧。最后,她狡黠地笑了笑,补充说:“那只可怜的金丝雀告诉我,她在一个叫桑给巴尔的可怕地方和一个当地人勾搭上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格温多林夫人果决地吸了口烟,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作为一个三十年来从未踏出闺阁的妇道人家,她知道的还真多。《淑女报》上提到的人很少有她不认识的,而且她很喜欢干涉周围人的生活,就连凯特琳·鲁弗斯选丈夫都经过了她的首肯。凯特琳的丈夫岁数有些大,人虽然有些蠢,但是非常有钱。结婚后的凯特琳变得十分讨厌,她常常跟人抱怨婚姻是件多令人厌烦的事,一说就是好几个钟头。“桃莉,你不知道,结婚的感觉太糟了。”与此同时,她家里贴着商店里最贵的墙纸。桃莉见过她丈夫一两次,最后得出结论——要过上这种精致的生活肯定有更好的法子,不一定非要嫁给一个既好赌又喜欢在客厅的窗帘后面非礼女仆,还觉得自己的做法无可厚非的老男人。
格温多林夫人不耐烦地拍拍手,示意桃莉继续往下念,桃莉立马会意。“噢——有一条让人高兴的新闻,唐菲勋爵和伊娃·黑斯廷斯小姐订婚了。”
“订婚有什么好高兴的。”
“是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夫人。”这个话题不宜多谈。
“黑斯廷斯小姐这种笨女孩儿能够攀上男人的高枝儿倒也不错。但你得记住,桃乐茜——男人生性爱追逐那些明亮耀眼的东西,可他们一旦得到又如何?追上了乐趣和游戏就结束了——女人的乐趣,男人的游戏。”她扭了扭手腕,“继续读,看看还讲了什么?”
“这周六晚上会举行庆祝酒会。”
格温多林夫人轻声嘟囔着:“是在唐菲公馆吗?那是个好地方,亨尼·佩妮和我曾去那儿参加过一次盛大的舞会。舞会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脱掉鞋子,在喷泉里跳舞……是在唐菲公馆里办酒会吧?”
“不是,”桃莉浏览了一下订婚公告,“应该不是,客人们被邀请去400俱乐部。”
“夜店!”格温多林夫人开始愤愤不平地数落那地方有多不入流,桃莉在一边神游天外。她只去过400俱乐部一次,是和基蒂还有她认识的几个当兵的朋友。俱乐部就在莱斯特广场的一间地下室里,旁边的地面上以前是阿罕布拉剧院。俱乐部的墙上挂着丝绸,奢华的长沙发边烛光摇曳,天鹅绒窗帘像酒一样泼洒在猩红色的地毯上。暗红色的灯光笼罩一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味道。
音乐和笑声把这儿挤得满满的,侍应生在其中往来穿梭。情侣们在狭小昏暗的舞池里摇曳身姿,一切都如梦如幻。基蒂当兵的朋友喝了太多威士忌,下身胀胀的,憋得难受。他靠在桃莉身上,满口污言秽语,说他要是能和桃莉单独在一起的话会如何如何。桃莉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一群耀眼的年轻人身上——他们的穿着打扮更加精致,相貌也更漂亮,总之,比俱乐部里其他人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年轻人走到红绳子那边的贵宾区,有个留着黑色长胡子的小个子男人在那儿欢迎他们。回到坎普顿丛林7号,桃莉和基蒂躲在厨房的桌子下偷喝杜松子酒和柠檬水,基蒂用权威的口吻告诉她:“那个男人叫路易吉·罗西,你不认识他?他可是400俱乐部的一把手。”
“这些新闻我都听腻了。”格温多林夫人使劲儿掐灭手里的香烟,差点打翻了旁边桌上装着咸牛肉土豆泥的饭盒。“我累了,有点儿不舒服——给我拿颗糖过来。噢,恐怕我活不了多久了。昨天晚上我连眼睛都没合上,那该死的吵闹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怜的夫人,”桃莉把《淑女报》放在一边,从一个大口袋里拿出硬糖,“这得怪希特勒,他的轰炸机——”
“我说的不是轰炸机,傻姑娘。我说的是她们——还有她们讨厌的笑声!”她夸张地抖了一下身子,降低了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