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几分钟之后,洛瑞尔化好妆,麦克风也已备好。洛瑞尔坐在扶手椅中等待着。终于,灯光亮起,一位助理对比现场和上次拍摄时的场景。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有人在洛瑞尔面前放了一块场记板。“咔”的一声,拍摄开始。
“已经开始了。”摄影师说道。
“尼克森女士,”米奇开始提问,“我们之前谈论了你演艺生涯中的起起落落,但观众想知道的是,偶像是怎么炼成的——你能跟我们谈谈你的童年吗?”
采访脚本还真是直接,不过洛瑞尔心里早就打好了草稿。很久以前,乡下的一栋农舍里住着一个女孩儿,她有个幸福的家庭,有几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父母恩爱,对孩子们也十分宠爱。女孩的童年时期过得一帆风顺,她天天和妹妹们玩过家家游戏,生活充满了阳光。20世纪50年代过去,60年代开始。女孩儿来到灯红酒绿的伦敦,刚好赶上了文化改革的浪潮。蒙幸运女神垂青(在采访中显露感恩之心非常有必要),加上自己不轻言放弃(只有那些巧舌如簧的人才会将所有的好运归功于机会),从戏剧学院毕业之后,一直有工作做。
“你的童年生活听上去就像田园牧歌一样。”
“的确如此。”
“堪称完美。”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家庭。”洛瑞尔觉得嘴唇有些干。
“是童年时期的经历让你成为一名演员的吗?”
“我觉得是这样的,我们如今的模样都源自之前的经历——那些无所不知的哲人们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米奇笑了笑,在膝头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下了什么。笔尖在纸张上划过,洛瑞尔忽然被这一幕勾起了回忆——那时她才十六岁,坐在格林埃克斯农场的客厅里,警察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
“你说你有四个弟弟妹妹,那你们会不会为了得到父母的关注而相互争吵打闹呢?所以你才想方设法,想获得人们的注意?”
洛瑞尔想喝点水。她在人群中寻找克莱尔的身影,然而她并不在现场。“不会,四个妹妹和小弟教会我如何隐藏自己。”的确,她很擅长隐藏自己。那年的家庭聚会,所有人都出门野餐,她却一个人躲了起来。
“作为一名演员,你应该没什么机会隐藏自己吧?”
“表演不是吸引人们的注意,也不是表现自己,相反,它与观察有关。”以前曾有人在后台门口这样对她说过。那时,一场电影刚刚落幕,人们还沉浸在情节中难以自拔。洛瑞尔正准备离开剧院的时候,那个男人拦下她,告诉她自己非常喜欢这部电影。“你在观察方面很有天赋,”他说,“你的耳朵、眼睛,还有心,都在观察周围的事物。”这话听上去似曾相识,可能出自某部戏剧或其他文学作品,但洛瑞尔却想不起来确切的出处。
米奇抬起头:“你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吗?”
现在想起来,站在后台门口的那个男人真是奇怪。这句她找不到出处的话听上去那么熟悉,却那么晦涩难懂,几乎令洛瑞尔抓狂。即便此刻回想起来,它的魔力也令洛瑞尔脑中一片混乱。她觉得有些口渴,克莱尔就站在门边的暗影里。
“尼克森女士?”
“嗯?”
“你觉得自己是个善于观察的人吗?”
“噢,是的,的确如此。”她可以躲在树屋里,克制住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洛瑞尔心里怦怦直跳,屋里太暖和了,所有人都注视着她,还有灯光——
“尼克森女士,你之前提到过,你的母亲是位十分坚强的女性。她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在大轰炸中失去了家人,但她还是毅然开始了新生活。你觉得自己有没有遗传到母亲的坚强?这是否就是你在弱肉强食的演艺圈中突出重围有一番成就的根本原因?”
答案很简单,洛瑞尔之前已经回答过无数遍,可现在她就是无法说出那句话。她觉得自己像一条受惊的鱼,想说的话都化成木屑堵在嘴里。她的思绪四处飘荡,想起了坎普顿丛林那栋房子,想起了躺在病床上苍老疲倦的母亲。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漫长成了一年。摄影师站直身子,助手们纷纷交头接耳,但洛瑞尔好像被刺眼的灯光困住了一般,看不见人们探询的目光。母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还是照片中年轻的模样。1941年,母亲离开伦敦,她在逃避一些往事,寻找人生的第二次机会。
有人碰了碰她的膝盖,是那名叫米奇的年轻记者。他满脸焦虑地问洛瑞尔是否需要休息,要不要喝杯水,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他能为她做些什么?
洛瑞尔用尽力气点点头。“水,”她说道,“请给我一杯水。”
克莱尔来到她身边:“怎么了?”
“没事,房间里有点热。”
“洛瑞尔·尼克森,我是你的经纪人,更重要的是,我还是你的老朋友。到底怎么了?”
“我母亲,”洛瑞尔的嘴唇快要颤抖了,她赶紧闭紧双唇,“她的情况不太好。”
“噢,亲爱的。”克莱尔抓住洛瑞尔的手。
“她快死了,克莱尔。”
“我该怎么帮你?”
洛瑞尔闭上眼。她需要答案,需要真相,她要确信,自己幸福的家庭和快乐的童年并不是一个谎言。“时间,”她终于开口了,“我需要时间,可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克莱尔握紧她的手:“你还有时间。”
“可电影——”
“别想什么电影了,我会处理的。”
米奇端来一杯水,洛瑞尔喝水的时候他在一旁焦急地转来转去。
克莱尔问道:“好些了吗?”看到洛瑞尔点了点头,她转向米奇,“抱歉,今天只能再问一个问题了,尼克森女士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
“没问题,”米奇吞了口口水,“希望我没有……我并不想冒犯尼克森女士——”
“别傻了,不关你的事。”克莱尔笑了笑,脸上却如同北极的冬天一样冰冷,“我们继续吧!可以吗?”
洛瑞尔放下杯子,调节好心情。心头的包袱终于卸下,脑子里的思绪变得清晰:二战中,炸弹如雨点一般落向伦敦,房子在轰炸中化为废墟。一些胆子较大的居民把房子修好,胆战心惊地凑合着住。晚上,大家在漏雨的屋里挤作一团,一边盼着能吃上个橘子,一边诅咒着希特勒,希望灾难赶紧结束。有些人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般勇敢,还有些人经历了之前想都没想过的恐惧,洛瑞尔的母亲就是其中一员。她和邻居及朋友们住在一起,用配给券换取鸡蛋等物品,偶尔换到一双袜子,就能开心好长时间。在战争中,母亲的命运和薇薇安还有亨利·詹金斯产生了交集。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终将失去的朋友,一个终将死在她手中。
他们三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否则事情不会像今天这样费解。真相应该非常惊人,所以才能解释母亲所做的一切。洛瑞尔想在剩余不多的时间里找出事情的真相,她或许不会喜欢这个真相,但她想抓住这个机会——不,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