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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

作者:诗无茶 时间:2023-01-07 04:10:45 标签:年上 狗血 玄幻

  “哦。”
  鹤顶红应了声,忽才反应过来:“你出去?”
  “我出去。”
  “不回来了?”
  “不回了。”
  鹤顶红盯他一阵,慢慢自船中坐起:“我同你一起。”
  提灯拿了块奶疙瘩放进嘴里,一面嚼着,一面抬脚欲走:“不必。”
  “我同你一起。”鹤顶红翩然腾身上桥,“我欠你一条命。”
  “没有谁欠谁的。”
  提灯向来去留由人,话只说一次,不愿费口舌多做推诿争执。
  便自顾往前,对后留话道:“娑婆险恶,今此一去,必死无疑。”
  鹤顶红只管跟上:“我早死过一次。”


第5章 5
  5.
  出了无界处,便是惘然河。惘然河下,是未知境。
  提灯要渡河,渡口处有一艘船,今日他二人运气不好,船上有个吃骨翁,披着蓑衣,头戴斗笠,与他们向背而坐。
  “好大的胆子,”提灯冲那吃骨翁道,“青天白日就敢出来。”
  吃骨翁弓着背嘿嘿一笑,嘶哑道:“青天白日你不上船,入了夜,水里脏东西可多呢。”
  提灯抬脚踩上船头,只哂他:“你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语未尽,又转头对正要跟上来的鹤顶红道:“你不上。自己飞过去。”
  鹤顶红不乐意:“我不爱飞。”
  “管你爱不爱。”
  提灯再没看他一眼。
  语毕便解了绳,与那吃骨翁各坐两头,吩咐道:“开吧。”
  船开出没多远,岸边骤起一声鹤鸣。须臾,水面略过一只白鹤的倒影,顶上红羽自眉心起,到颅后终,身量颀长,仪态翩翩,正御风向对岸飞去。
  水中,那白鹤倒影之下,是一张张白里泛青的人皮。有五官,有肢体,毛发齐全,有血有肉,荡在绿油油的水里——就是没有骨头。
  打提灯上了船,后岸的凉风一吹,水底人皮陆陆续续浮上来,四面八方的,竟像全朝这小船的方位涌似的。
  提灯往河中扫了一眼,对上其中一只吃骨翁的双目:恰好睁开,眼白的地方全黑,眼珠的地方尽白。瞧提灯望过来,便咧嘴一笑:嘴中不见牙齿,只一条长长的,蛇信子般的舌头。
  船头那只吃骨翁本就破烂的蓑衣被吹得一层掀起一层。
  褴褛之间,偶尔露出它还没和自己上一个猎物完全融合的身体:一根白惨惨的骨头,自肋下的位置向后折断,直直戳破他脊背的皮肉,狰狞断口没了蓑衣的掩盖,长指苍穹。
  小船猛地一摇,提灯忙坐稳。将将安静下来,又是一晃——一只只吃骨翁往船底上黏了。
  “佼佼者。”提灯往后一倒,半卧在船尾,本就交叠起来的二郎腿脚尖一扬,踢了踢那根断骨,听见前面一声闷哼后,又道,“你吞的这副骨头,不太合身。”
  船身逐渐变沉。越来越多吃骨翁扒在他们的船下。
  “哼,”前面冷笑一声,森森道,“他们要吃我,还早得很!船翻了也有你先垫背!”
  “是了,不然你也不会载我。”提灯说,“你们这些东西,扒了人下来吃,吃完又怕被同类给吃了,便再拉无辜的下水。终有一日,被吃的还是会吃回自己头上!”
  “那不然呢?”吃骨翁回过头来,斗笠下一张快被骨头崩裂的脸,眼珠子半黑半白,“我们见了光就化,谁都想在太阳底下走走。我不吃人,我永远死在水里?”
  提灯拍板而起,倏忽从短靴中拔出匕首,将蓑衣劈成两半。吃骨翁后背皮肉见了光,嗞啦的响。
  正值它慌乱合起蓑衣的当儿,提灯伸出手去,趁其不备摘掉它头上斗笠,随即耳边便是一声尖锐的惨叫,只见吃骨翁浑身好似岩浆倾泻般从头化开,渐渐显现出头盖骨来。接着是眉、颧、下颌。不多时,就剩一副骷髅轰然碎倒在船,而它通身皮肉早已变成骷髅身下一滩黏稠血水,慢慢聚集,暗暗朝提灯脚下涌动。
  提灯冷眼看着,趁血水还没蠕动过来时将那一堆尸骨远远抛进河中,成群扒在船底的吃骨翁登时随骨头所在去了大半,快被水线没过边沿的小船也轻了不少。
  “不要你们活的是青天。想摆脱藏在水下的日子,就毁了青天去,何苦无穷无尽地拖人下水来?”提灯扔完最后一块骨头,血水也爬到他脚尖前。
  他将身一撤,踩上船沿,跃然跳入水中。
  此时还没过河一半,那帮吃骨翁完成一轮争夺,余下的必定还会返回。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入了水,届时它们找不找得到人,还需另说。
  提灯只带了一个包袱,里头虽装着灯,但因在水里,便没负担。
  等他游出老远,惊觉肩上已空时,包袱早没了踪影。
  提灯暗吃一惊,自己绝非如此不小心的人。他沉着气,掉头回游,果真在河底见到包袱。
  于是一门心思往下潜,正伸长了手去拿,乍见包袱底下的河沙里窜出一条猩红长舌,直冲他面门而来。
  提灯快要闪躲不及,虽侧身避开,却也将包袱失了手。
  回眼一瞧,包袱底下哪是什么河沙,分明是铺在河底的一张人皮!不过将头发四肢埋进沙里,眼鼻让包袱挡了,这才鱼目混珠,叫人眼花认错。
  这只簌簌一抖,张罗着要往提灯扑过来,未待提灯退开,他脚下已有别的伺机许久,把数尺长的舌头一勾,便缠住提灯脚腕,任你怎么拖动,只似牛皮绳一样绑得越来越紧。
  提灯借力在水中旋身,躬着取了先前放回短靴的匕首,刀刃向下,朝那舌头一割,红灿灿的血泼剌发散在水中。
  又一抬头,扬起手,瞄准头上那只吃骨翁面中,趁对方全身盖过来时把刀扎过去,用尽力气往下一划,人皮霎时分作两半。
  脚下被割了舌那只缓过痛劲,更发了狠要吞他。
  提灯只抬脚一躲,心里忖度着这是长年待在河中的一堆死物,它们耗得,他耗不得,一口气沉到底了,若再不出水去,肉体凡胎就要溺在这水里。
  便不做纠缠,把包袱一捡,发了力往上游,越游,却越觉古怪。
  按道理离河面近了,视野该更亮更清楚才对,怎么他游一会儿,眼见倒愈发暗了?
  提灯一时没想明白,但胸中气已不足,只顾着先上去再说。
  还有数尺距离,提灯总不见光,眯眼一觑,心下发了冷。
  这些吃骨翁比他估计的来得更快!
  先前他便疑惑,怎么河底只寥寥几只,那时急着脱身,才当是落单的。原来这一群群早布在河面处,头尾交织四肢相连,把水面挡得密不透风,等着他自投罗网。
  此时提灯靠过来了,它们个个也躁动不安,翻面向下,睁着眼黑眼白冲他涎笑。
  脚下是追击来的一只,顶上是遍布好的一群,提灯捏紧匕首,无论如何,片刻后他都要动手。
  近了,更近了。
  离他最近的那只已经迫不及待朝他垂手,提灯双脚也被人皮缠裹,动弹不得。
  他憋着最后一口气,正举刀要刺,头顶的吃骨翁竟蓦地收了手。
  不仅如此,眼前一张张咧开嘴角的脸也犹似僵住,那些望向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渐露出丝丝难以言状的恐惧。
  提灯不明所以,脚下一松,束缚竟也解开了。
  他来不及一探究竟,急着出水,刚准备与水面这些东西殊死一搏,谁料一眨眼,它们便四散开来,往八方逃窜。
  提灯顾不得许多,奋力冲出去,刚在水面冒了个头,便张嘴深深吸气。
  岸边鹤顶红等他许久,见这人终于出现,挥手便喊:“提灯!”
  提灯闻声转头,一口气才缓过来,便调转方向往鹤顶红这边游。
  鹤顶红在原地等着,眼睁睁看着提灯浮在水上,刚游了两下,忽一瞪目,似是张嘴要喊,还没出声,一下子就沉入水中。
  就好像水底有什么东西将他扯了下去。
  提灯一语未发,猝不及防被灌了许多水,拼尽最后一口气低头一看,扯他下来的竟不是能见着模样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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