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
纷飞玉屑里,端端正正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铁笼子。
那笼子每根栏杆都是小臂粗细,用的是无镛城特产的混刚铁,坚硬无比。里头两副二十斤重的镣铐,以磁铁为锁,此时已快被大雪淹没。
这样一套器具,因天子之命,无镛城每年要造二十个运往饕餮谷,用来关押蝣人。自谢九楼继任无镛城主起,这东西便不再生产。
笼子里的栏杆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显然是从饕餮谷运来的——又或者,这就是当初装百十八的那一个。
“扔出去。”谢九楼缓缓侧首,眼底已是一片森寒,对身边跟进来的侍卫吩咐道,“马上扔出去。”
那侍卫迟疑一瞬,骤然跪下:“天子下令,要这笼子……与将军一路同行。”
谢九楼手背青筋暴起,对着笼子伫立少倾,最后转身朝东角门而去。
侍卫只觉身旁刮过一阵热风,谢九楼的声音传来时,雪地已不见人影。
“把这笼子从西角门运去军营,别过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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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楼回到门口,琉璃灯已经熄了,提灯还在灯笼下来回踱步,低着头,嘴里一刻不停地背书。
他冲过去把提灯揽进怀里,摸着提灯后脑,生怕提灯听不清,一遍又一遍地说:“不背了……提灯,不背了。我不会把你送回去,你永远也不会回去的。”
怀里背书的声音依旧持续了很久,不知何时雪停了,那声音才慢慢小下去。
谢九楼感觉,后背缓缓攀上一双手,小心翼翼的,轻轻抓住他的衣裳,和埋首在他胸前的提灯一起,寂静在这场隆冬的夜里。
那晚他一夜抱着提灯入睡,再没有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谢九楼只记得,提灯的脚很凉,他在被子里抱了两个时辰才叫提灯的身体有了点暖意。
兴许在来到谢府以前的无数个冬夜,提灯的双脚都是这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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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破晓,东方尚未吐白,提灯还窝在谢九楼怀里,突然惊醒。
他出了层热汗,汗水打湿衣裳,紧紧贴在后背。
提灯在黑暗中喘着气,莫名慌了,悄悄往后蹭,蹭到床边,脱离了谢九楼的双臂。
他刚要翻身下床,被谢九楼拦腰抱了回去:“怎么了?”
谢九楼似是没醒,还闭着眼,带着点平日没有的鼻音。
提灯身子一僵,只安静了一息,又挣扎着要下床。
这一动才使谢九楼彻底转醒。
他把提灯捞回去,本想起身查看,却见着提灯把脸别向枕头里去,像在躲他。
谢九楼蹙了蹙眉,又起来了点儿,刚一松手,提灯就弓起身子,拿后背对着他,膝盖有一下没一下蹭着身下床铺。
“提灯?”谢九楼想把他扳过来,刚一使力,提灯就拿肩甩开他,额头死抵在枕上,面向床板蜷缩起来。
提灯睡觉总把头发束在脑后,拿发带简单绑着,以免半夜睡散了,盖到脸上。
谢九楼忽瞥见,今夜提灯侧面发际边缘,全是汗。
他眼定心沉,一手横过提灯腰下,往自己怀里一提,一手朝提灯两腿间摸去,果然又湿又烫。
提灯蹬着腿挣扎。
“别乱动。”谢九楼扣紧他的腰,扯下他裤子,“难受怎么不说?”
提灯呼吸愈发急促,谢九楼手上动着,就见他咬紧了牙,双目紧闭,往后仰着脑袋,一下一下去蹭谢九楼的肩。
才没多久,他脖子上的汗已洇湿后颈发丝,几绺弯弯绕绕,烟丝儿似的贴在他颈侧分明的软筋上,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
“提灯?”
谢九楼垂首,呼吸也重了,把鼻尖抵在提灯脊骨:“我在叫你。”
提灯混混沌沌,细细应了他一声。
牙关一启,便控制不住泄出的呻吟。
谢九楼问:“你刚才,梦见谁了?——别动!”
提灯不回他,脖子仰酸了,又把脸埋进枕头。
谢九楼接着说:“你病了。这病厉害,你梦见了谁,要一辈子跟着他的。离了他,就活不成了。”
提灯动了动腰,又被谢九楼搂紧往上提了提,两个人腹背相贴,他喘一下,喘多深,谢九楼都能知道。
提灯自枕上偏过半张脸,长睫簌簌一抖,半睁双目。
他缓缓将眼珠挪到眼尾,从微湿的眼角去看身后的谢九楼。
“……要,死的?”
谢九楼将下巴放在他肩后,垂目道:“紧紧跟着,就不死。”
提灯骤然蹙紧眉头,轻哼了一声,腰上一颤,谢九楼的手便停了下来。
他把提灯裤子褪去,下床时抓起自己的外衣搭在提灯下半身,趁府里人还没全起来,摸黑到外头打水给提灯洗了。
待他再回来,房内已透进一片蟹壳青的晨光。
提灯卧在床内,听见身后门响,动了动指尖,竟觉这事儿比在饕餮谷练功还累上几分。
累在哪儿,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腿根轻易就软了。
他撑坐起来,面向床外,身下横着谢九楼的外衫,一腿盘在外衫底下,一腿伸出去,趾尖点地,在熹微的天色里抬起半阖的眼眸看向谢九楼。
谢九楼负手立在门前,门外照进来的天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提灯,唇角微扬。
“我们提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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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楼:大清早偷摸给老婆洗苦茶子的城主一枚
第60章 60
60.
谢九楼朝提灯走去。
刚一抬脚,前头提灯猛地收回腿,急急往后蹭,退到后背贴着床栏,才不动了。
谢九楼眼梢一跳:“我是阎王么?叫你怕成这样?!”
也不知刚才的裤子是给谁洗的。
提灯如临大敌,谢九楼再进一寸,他就要挖墙逃了。
他刚才是梦见谢九楼了。
他在梦里,还是落鹅毛似的雪天,被谢九楼紧紧抱着,肩都快箍疼了。
漫天的大雪啊,屋檐都看不出颜色了,提灯却热得厉害。
他自此记住了雪的味道,它们和谢九楼的气息混在一起,让他对冬夜第一次有了除却寒冷以外的记忆。
提灯惊醒在谢九楼的气息里,浑身湿透,心跳快得腹肠都痛。
这滋味不比穿着一身狗皮衣裳在大雪里吹风难受,但也说不上好受。
至少在谢九楼拿手帮他之前不好受。
他在笼子里活了十八年,挨打能有饭吃,搏斗可以御寒,胜出就有机会早点睡觉。蝣人短暂的一生中遇到的所有难题,笼子外那些驯兽师早就给了他们既定的法子。照着走,就能无风无浪完成他们为死而生的使命。
谢九楼是他赴死路上遇到的第一个难题。
床边没有驯兽师,没人挥着鞭子给他指明方向——因为一个谢九楼而湿遍全身的时候,怎样才是出路。
提灯不懂趋利避害四个字,他只晓得眼下的当儿,谢九楼一靠近,他就心慌。一心慌,肚子里像有鹿在跑。
他拿出第一次在厨房偷吃被抓包时的眼神看过去,一眼就惹恼了才给他勤勤恳恳洗完裤子的谢九楼。
“小白眼狼,”谢九楼眼色沉沉,咬了咬牙根,“喂不熟。有能耐一辈子别下来。”
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才往门口走了没两步,床上一阵窸窣,提灯光着脚跑下去,谢九楼一回头,他又顿住,悄悄往后退半步。
——不紧跟着梦见的人,要死的。
谢九楼气得眼角直抽抽,疾步上前掐住提灯的脸,咬牙切齿道:“又怕又要跟!讨饭的野猫儿成精不是?!”
提灯任他掐,脸给掐出红印子也不吭声。
谢九楼怕把人掐疼了,骂完就松了手。又瞥见提灯一丝不挂的下半身,别开脸,没好气道:“上床去,我给你找衣裳。”
提灯安安静静回床上,一面走,一面回头望谢九楼。
等人上了床,谢九楼才慢慢走到柜子边取了身干净衣裳,放到提灯腿上:“自己穿。”
提灯“哦”了一声,一件一件慢腾腾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