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鱼
莎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的表情告诉我她的确不能。“我尽力了,”她委屈地说,“把你和真正的马修?林肯的模样互换,是我能为你做的极限了!因为你是这一切的中心,真正的你没法改变,否则就动摇了这个世界的根基。”
“什么根基?”我牢牢地抓住她最后一句话,“什么叫做‘这个世界’?”
她抿着嘴,好像觉得自己泄露了什么秘密。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个?”我又追问道,“如果说你是为了让我开心而复活我的朋友们,把我的外表和别人互换,又是为了什么?”
她盯着我,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跳下椅子,走到我跟前,用温热的小手捧着我的脸。她的蓝眼睛里有些闪闪亮亮的东西:“乔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爸爸?或许你认真地想,就能回忆起来。”
她的掌心滚烫,让我眼前一阵眩晕,所有关于水的梦全部从我眼前闪过——果然是这样,梦中的我所看到的身体,是我真正的身体,而正如乔所说的,我淹死了洛克伍德。
此刻我的记忆的封条被揭开了,仿佛被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一条缝,所有的画面都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是的,在我中学时,我和乔他们几个以及洛克伍德带了充气橡皮船来绿湖玩。我是个毫无理智的混球,只想捉弄老实的洛克伍德,于是在船滑到了湖中以后放掉了船上的气。我们几个偷偷地下水溜走了,游到远处看他的笑话。坐在最前方沉迷于摄影的洛克伍德落到了水里。我们几个没心没肺地在远处嘲弄他的狼狈,我以为他能够游回来,大不了就是胶卷泡汤。然而因为是在浅水区,洛克伍德反而被水草缠住了脚。当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我拼命地游向他,我想拖他离开,但是他在惊慌的挣扎中死死地箍住了我……我们俩都沉下去了,多亏乔和其他人赶来救起了我,而洛克伍德则因为被缠得太牢,拖到岸边以后停止了呼吸。
这件事成为了我永远内疚的一个毒瘤,我不敢想,也不敢告诉警察和父母真相,我和乔他们几个统一口径,说是一场意外,但是我知道,因为我的恶作剧,一条生命消失在了绿湖。
我感觉到眼泪流下了面颊,带着灼人的温度。
“你的负罪感太重了,爸爸。”莎拉同情地看着我,“你很多时候都不能面对这个,你每次喝醉就会叫那个名字。所以我决定让你忘记那件事……看,你用洛克伍德的外表活下去,也是一种赎罪吧。我想这样你能稍微平衡一点儿。”
我擦去眼泪,不敢相信她竟然能知道这些。
“我也是听你喝醉时断断续续猜到的,”她仿佛明白我心里想的,“现在看来我猜得还是挺准的!”
我无暇理睬她小小的自得,决心结束一切:“够了,如果你能修正我的生活,那么就让这个世界恢复正常吧,或者让我们离开……离开绿湖镇……”
莎拉终于变得不耐烦了,她焦躁地走来走去,转头来对我叫道:“为什么你老是这么爱啰嗦?绿湖镇不好吗?简单地生活不好吗?你和我、妈妈,我们三个在一起,你不用烦心工作,不用为了加班而和妈妈吵架,不用为了我箍牙齿而担心积蓄问题……你离开了这里,又能怎么样呢?”
“可这些美好的东西都是假的!”我忍不住冲她吼道,“现实不是这个样子的!”
莎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什么是现实啊?当你觉得它们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只要能看到、能感觉不就好了吗?”
她的口气里带着困惑,就好像我理解不了克里斯蒂娜?阿奎莱拉有多棒一样,因为我喜欢迈克尔?杰克逊,所以我永远没有办法让她明白我所看重的东西。
我失望地看着她,心中忽然平静下来,我知道她要什么,从来都很清楚。她是个小宝贝儿,我和索菲只有她一个孩子,只要是她需要的,我们都会努力去做,我们当最好的父母,所以她也是那么地爱我们。也许有时候,她会认为她想要的,就是我们想要的,她的幸福就是我们的幸福。
“也许你是对的。”我看着她,尽量用柔和地口气向她请教,“可是……我是说所有的这些事情,这样的生活,又怎么能持续下去呢?”
她焦躁的情绪似乎被我的话安抚了,俏皮地冲我眨眨眼睛:“我能向你保证,爸爸,你得相信我能让你和妈妈像从前一样幸福。跟我来……”
她拉着我走出了这个朽败的俱乐部,当迈出大门以后,我看到一片杂草消失了,露出台阶下的一大片空地,石板路通向木制的栈桥。莎拉放开我,捧着玻璃罐,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栈桥。
“你去哪儿?”我隐隐约约觉得不安。
莎拉没有回答我,她继续朝前走。在让我担心起来,我跑过去,跟上她。
她来到了栈桥的尽头,高高举起了玻璃罐子。月光照着那条仅剩的小丑鱼和灰鱼,我能看见它们相互撕咬,小丑鱼绝望地挣扎着,而那条灰鱼的双眼却发出了红光。每次它咬在小丑鱼身上,我都能看到一种银色的碎屑飘落下来,却没有血迹。
这景象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住手!”我想要夺过这个玻璃罐,阻止那条灰鱼。
但是莎拉突然把将手一歪,把两条鱼连同水全部倾倒在了绿湖中。
“你在干什么?”我吃惊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默然地低头,伸出手指指着水面上不断荡漾的波纹。
渐渐地,一簇小小的火苗从波纹中间爆出来,蓝色的、阴沉的。水好像变成了油,火苗迅速地引燃了更大片的区域,蓝色的火焰圈不断扩展,向着整个绿湖扩展。它们越烧越剧烈,最后变成了一人高的火墙,连岸边的白桦树都被点燃了。绿湖变成了一片火海,火舌仿佛有生命力一样,不断地扭动着身体,蹿向天空!
“上帝啊!”我惊叫着挡住脸——虽然这火焰让人胆寒,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炽热。
难道是幻觉吗?
我放下手,看到莎拉笑着说:“不用害怕,它们其实一点也不烫。你看见了吗,爸爸,我能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因为这是我的世界,我有这样的力量。”
我知道她喜欢夸耀的小毛病,“你的意思是,我如果配合你,什么都会像之前那样‘恢复正常’,但是那些小丑鱼又为什么会存在?”
她的笑容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随即跺跺脚:“好吧,就算你猜得很准,爸爸。那些鱼的确是倒计时的标记。我安排这一切的时间不多,我积蓄的力量也只差不多十天了。如果在十天内,你愿意和我还有妈妈一起留在这里,那么我们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如果你想要离开,那我也没办法。”
“去哪儿?”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是说我们可以离开绿湖镇了吗?”
她突然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腰,仰起小脸儿对我笑起来,那种笑容跟从前她每次扑到我怀里时一模一样。“爸爸,”她用甜腻的声音对我说,“我们谁都没有必要离开这里,你、我、妈妈……你会和我在一起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