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梨之歌
“你说你要留着它上了飞机以后再读。”
“是的。”
阿姆丽塔放下双臂,走到镜子前,整理着一绺散落的头发。她的嘴唇恢复了血色。“没关系,博比。我不介意再待一天。”
我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我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陌生。“去他妈的,我介意。你和维多利亚不能再留在这里。印度航空飞德里的航班是几点?”
“九点半和一点各一趟。怎么了?”
“你去坐下午一点那趟飞机,晚上转泛美航空的国际航班离开德里。”
“博比,如果这样……你是什么意思,让我一个人去?你不走吗?你已经拿到手稿了。”
“你们俩走,今天就走。我还得耽搁一会儿,这篇讨厌的文章还有点儿事没完。一天就够了。”
“噢,博比,我讨厌一个人带着维多利亚旅行——”
“我知道,小姑娘,但没办法。我们重新打包一下行李。”
“我根本没拆开。”
“很好。给维多利亚准备一下,把包放到一起。我下楼去叫辆出租车,再找个搬运工。”我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平常我独断专行的时候,阿姆丽塔总会争一争,但今天她听出了我语气中的异样。
“好吧。”她说,“不过你最好抓紧点。你得知道,在印度没法通过电话预留机票,你只能早点儿赶到机场,然后排队等着。”
“明白。我马上就回来。”
“古普塔先生?”大堂里的电话能用。
“喂,是我。喂?”
“古普塔先生,我是罗伯特·卢察克。”
“你好,卢察克先生。喂?”
“听着,古普塔先生,我希望你能安排我跟M.达斯见一面,私人会面,就他和我两个人。”
“什么?什么?这不可能。喂?”
“你最好还是让它变成可能,古普塔先生。我不管你去跟谁联系,总之告诉达斯,我今天就要见他。”
“不行,卢察克先生。你不明白,M.达斯从未答应过任何人——”
“是的,这些我早都知道。但他会见我,我很有把握。我希望你能促成此事,古普塔先生。”
“我很抱歉,但是……”
“听着,先生,我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我的妻子和女儿很快就会离开加尔各答,我明天也要走了。如果我走之前见不到达斯,那我还是会给《哈泼斯》写一篇稿子。你愿意听听我打算怎么写吗?”
“卢察克先生,你必须理解,我们不可能安排你和M.达斯见面。喂?”
“我会在文章里写,出于某些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原因,孟加拉作家协会的人一手导演了比电影还要离奇的文学骗局。出于某些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原因,这群人收下了一笔钱,交出了一份手稿,而这份稿件名义上的作者八年前就已经死了。除此以外……”
“这完全是捏造,卢察克先生!这些描述不属实,我们可以提起诉讼。我们会诉诸法庭,而你拿不出任何证据。”
“除此以外,这群人为当地一位邪恶的女神炮制了一篇淫邪的颂歌,并冠以一位伟大诗人的名头。据加尔各答的权威消息来源称,作家协会之所以这样做,可能是因为他们与一个名叫骷髅外道的组织有密切联系——该组织是一个非法邪教,与加尔各答的黑道有关,据说他们会向那位疯狂的女神献祭活人。这些内容听起来怎么样,古普塔先生?喂,古普塔先生?喂?”
“我在,卢察克先生。”
“你觉得怎么样,古普塔先生?就让我这么写,还是安排我跟M.达斯见一面?”
“我们会安排的。请在三小时后回电。”
“噢……还有,古普塔先生?”
“我在。”
“我已经把……啊……这份初稿寄了一份给纽约的编辑,但是我在信里附了一笔,让他先不要拆阅稿子,除非我迟迟没有回去。希望我只是多此一举。我非常愿意将达斯本人的访谈写进文章。”
“你多虑了,卢察克先生。”
往返德姆-德姆机场的所有的士司机都是参加过1971年印巴战争的老兵。我们的司机右脸颊上有一道伤疤,一只眼睛上蒙着黑眼罩;车在VIP高速公路繁忙的交通中左右穿梭,我不由得开始无聊地揣想他的单眼视力如何,深度判断会不会有问题。
又开始下雨了。所有东西都抹上了一层泥巴的颜色——无论是天上的云,还是地上的路,以及鳞次栉比的锡顶窝棚和远处的厂房。只有路边偶尔一闪而过的菩提树上涂着红白相间的条纹,为灰暗的场景增添了一抹色彩。城市的边缘地带,新的公寓大楼正在拔地而起。大楼周围的竹制脚手架和推土机告诉我它是新修的,但建筑物本身和市中心那些最老的废墟一样破破烂烂、摇摇欲坠。越过推土机,我看见一座座拥挤的单坡顶小屋,里面挤满了人。那是建筑工人的家人还是等待搬进新楼的居民?这些棚屋很可能意味着一片新的单间宿舍区正在形成,方圆两百五十平方英里的贫民窟还在继续扩张。
我在半夜里见过的那块白色标语牌出现在我们左侧,它的这一面写着——
加尔各答祝您
一路顺风
身体健康
一个女人蹲在标语牌下的泥泞中,她的头上顶着几个平底锅和一个巨大的铜罐。
机场非常拥挤,但没有我们到达那天那么疯狂。飞往德里的航班已经满员了,但恰好有个人取消了行程。是的,泛美航空的班机将于晚上七点离开德里。我们应该能买到票。
我们先托运了行李,然后在机场里乱逛。所有椅子都被人占了,我们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个安静的角落给维多利亚换好尿布,然后走进一家小咖啡店要了杯软饮料。
我们俩几乎没有交谈。阿姆丽塔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我依然头痛欲裂。梦的片段时而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每次我的心都随之一抽,分不清是紧张还是难堪。
“如果遇到最坏的情况,”我说,“你错过了今晚泛美航空的飞机,那么你可以去投奔新德里的姑妈。”
“是的。”
“或者在机场旁边找家好酒店。”
“嗯,我可以自己搞定。”
一个比利时旅行团挤进咖啡店,其中有个丑得惊人的女游客,她身穿网眼裤,拎着巨大的象头神迦尼萨石膏像。他们全都笑得肆无忌惮。
“到了波士顿以后,你就给丹和巴布打电话。”我叮嘱道。
“好的。”
“我应该比你晚一天到。嘿,要不你在希斯罗机场【26】给你爸妈打个电话?”
“博比,我真的不介意多待一天。也许你会需要我帮忙……翻译。你要办的事跟那份手稿有关,对吗?”
我摇摇头:“太晚了,小姑娘。你的行李已经上飞机了。好吧,就算你可以不换衣服,但要是没有额外的一次性尿布,我们就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