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
主意已定,他便在大殿一角找了个蒲团,两腿一盘,开始打坐。
然而,他紧闭双目坐了至少一炷香工夫,心中却始终妄念纷飞,一直静不下 来。
正不得要领,备感焦躁,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忽然从一根殿柱后面传了过来:“施主,坐禅可不是要跟妄念交战,而是要觉知。你越想消灭妄念,就越是在滋养它;你一觉知,妄念自然便消融了。”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君默倏然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玄观面带笑容地走了过来。虽然他的下颌蓄起了一圈络腮胡,乍一看判若两人,可萧君默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多谢法师教诲!”萧君默起身合十,微笑道,“晚辈驽钝,不解禅法心要,可否请法师多多赐教?”
“不敢不敢。施主若看得起贫僧,就请到禅房一叙。长夜未央,若得一知己谈禅论道,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萧君默随玄观来到禅房,旋即问他为何会出现在长安。玄观说,他当年就是在法音寺剃度出家的,去年离开江陵后云游四方,心里总感觉漂泊无依,索性便回到了这里,从此才有了安顿之感。
随后,玄观亲自煮水烹茶,也问起萧君默江陵一别后的遭遇。
在茶香氤氲之中,萧君默大致讲述了去年离开江陵后的种种经历,包括取出盟印和《兰亭序》、遭遇冥藏追杀、辩才失踪,以及自己被迫接任盟主、与袁公望和郗岩接上头、平定齐王叛乱等等。玄观听完,不禁又惊又喜,连忙起身向萧君默行礼,口称“盟主”并宣誓效忠。
萧君默赶紧将他扶起。
二人重新落座,玄观满心激动道:“盟主智勇双全、年轻有为,必能挫败冥藏,守护天下,光大我天刑盟!”
萧君默苦笑摆手:“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当这个盟主,等做完该做的事,我即刻让贤。”
随后,萧君默向玄观说明了目前长安的险恶局势。玄观听得忧心忡忡,当即表示他此次来长安,已将重元舵的一批精干手下都带了过来,其中多数是和尚身份,眼下跟他一起在这法音寺挂单,随时可以执行萧君默分派的任务。
萧君默闻言,意识到自己的实力又进一步壮大了,心中颇感欣慰,便道:“目前暂无急务,不过法师放心,日后一旦有需要法师的地方,我会派人通知你。”
这话刚一说完,萧君默便想起了今夜来此的目的,遂问道:“对了法师,在佛教的名相之中,有没有什么词是带有‘沙门’二字的?”
“沙门?”玄观略为思忖,道,“有一个常用名相,叫‘四沙门’……”
萧君默眼睛一亮:“何谓四沙门?”
“是指沙门修道的四种不同境界,即胜道沙门、示道沙门、命道沙门、污道沙 门。”
这都是四个字的,显然不对。萧君默又问:“有没有三个字的?”
“三个字的倒也不少,有沙门尼、沙门那、沙门统……”
“有没有‘沙门’二字在后面的?”
这下玄观犯难了,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不知盟主为何问这个?”
萧君默无奈,只好苦笑作罢:“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
玄观知道他绝非随口问问,但他不说,自己也不便再问。萧君默愣怔了片刻,正待起身告辞,玄观忽然大腿一拍:“对了,我想起来了。”
萧君默一喜:“是什么?”
“毗沙门。”玄观道,“三个字的佛教名词,且‘沙门’二字在后面的,我能想得起来的,也就只有毗沙门了。”
萧君默一震,瞬间呆住了。
因为他可以确定,徐婉娘说的那个词正是“毗沙门”!
“那法师快告诉我,毗沙门是何意?”萧君默迫不及待。
“毗沙门的意思就是‘多闻’,多闻是意译,毗沙门是梵文音译。”玄观道,“所以,四大天王中的多闻天王也常称为毗沙门天王。”
又是“多闻”!
萧君默的心怦怦跳动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就快逼近真相了!
在生父留给自己的玉佩上,一面刻着“多闻”二字,另一面刻着灵芝和兰花,而徐婉娘的小楼就起名“芝兰”,今晚从她口中说出的“毗沙门”恰好又是“多闻”的意思,所有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巧合吗?
不,绝对不可能!
玄观发现他脸色大变,诧异道:“盟主怎么了?”
“法师,据你所知,我大唐有没有哪位僧人的名号就叫毗沙门?”萧君默不答反问。
玄观蹙眉思忖,然后摇了摇头。
“居士呢?”萧君默紧盯着他,呼吸急促,“在家的大德居士中,有没有以此为名号的?”
“让我想想……”玄观俯首沉吟了起来。
自从开始追查自己的身世之谜,萧君默还从未如此接近过真相。此刻,尽管内心翻江倒海,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闭上眼睛,把这半年多来的追查过程在脑中一幕幕重放。很快,有一幅画面便在萧君默的脑中定格了。
画面的场景是在魏徵府邸,时间是去年自己离开长安的前夕。
那天,在他的一再逼问下,魏徵无奈地暗示说,他的生父或许与佛教有关,但具体有何相关,魏徵却又不肯明言。也是在那一天,萧君默不知怎么忆起了武德九年的一桩往事,即高祖李渊因故想要取缔佛教,多亏了太子李建成极力劝谏,高祖才收回成命,令佛教逃过了一劫。可是,当他向魏徵提起这桩往事时,魏徵却脸色大变,立刻岔开了话题。
魏徵到底在忌讳什么?!
难道自己的生父跟那次劝谏有关?或者说,自己的生父与隐太子李建成有什么关系?
玄观俯首沉吟,萧君默闭目苦思,禅房中一片寂静。
萧君默想着想着,突然,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空,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跳进了他的脑中——隐太子!
这一刻,萧君默终于从记忆最深处的角落中,挖出了一个令他万般惊骇又不得不面对的答案——隐太子的小字就叫毗沙门!
两年前他办过一个案子,曾因案情需要调阅过隐太子的档案。他还记得当初看到隐太子的这个小字时,曾经多留意了一下,因为以这个佛教名词作为字号实在少 见。
而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忆起这个细节,一个原因是他根本不可能往隐太子身上想,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根本不知道“毗沙门”就是“多闻”。
至此,真相似乎已经一目了然了:自己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生父,极有可能便是隐太子李建成;而自己的生母,极有可能便是住在芝兰楼的那个失忆的徐婉娘!
这是上天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也就意味着,我身上居然流淌着李唐皇族的血,当今皇上居然是我的亲叔父,而太子、吴王、魏王他们,居然是我的堂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