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
萧君默苦笑了一下,艰难地点了点头,少顷道:“当然,这事由你自己决定,我绝不强求。你若不应承,我也完全能理解,毕竟此事非常人所能行……”
“不,我愿意。”李安俨忽然下定了决心。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不必现在就答应。”
“不用考虑了。”李安俨笑了笑,“自从魏太师召我加入天刑盟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发过誓了,为了守护天下,头可断,血可流,赴火蹈刃,在所不惜。如今不就是丢个官、背个黑锅而已吗?多大点事,有什么好磨叽的?”
萧君默闻言,不禁大为感动……
此刻,萧君默收回了思绪,心情却仍无法平静,遂郑重抱拳,朗声道:“李将军,我替本盟的兄弟和天下的百姓,谢谢你了!”
李安俨朗声一笑:“谢什么呢!我现在无官一身轻,带着一家老小归隐林泉,享受天伦之乐,这是多美的事啊,别人还求之不得呢!好了盟主,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咱们就此别过吧。”
“此去山长水远,还望兄弟……一路保重!”萧君默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好,盟主保重!属下先走一步了。”李安俨冲着他和楚离桑抱了抱拳,然后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快步回到了马车上。
袁公望走了过来:“盟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老袁,李将军一家人的安危,就全拜托你了。”萧君默道,“到了塞外,安顿下来后,记得让人给我捎个话。”
萧君默说的“塞外”,指的是营州,那里远离长安和中原,是汉人和契丹人杂居的地方。由于袁公望与契丹人做过丝绸生意,在营州有据点,所以萧君默便命他保护李安俨一家人前往营州,找个荒僻的山野隐居下来,并且让袁公望也留下保护他们。这就是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袁公望就无法在萧君默的身边效力了。
“放心吧盟主,只要我袁公望还有一口气在,李将军他们就绝不会有半点闪失!”袁公望慨然道,“倒是属下这一走,盟主手底下的人就少了……”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萧君默笑了笑,“有老郗他们在呢。”
说完,双方互道珍重,袁公望等人便护着马车从一条小道离开了。
萧君默和楚离桑一直目送着他们远去,心中不免都有些伤感。
“归隐林泉,过简单的日子,享受单纯的快乐,也是我求之不得的。”楚离桑忽然幽幽道。
萧君默听出了弦外之音,淡淡笑道:“我答应你,咱们很快就能过上这种日 子。”
楚离桑一听,心里很是受用,嘴上却道:“谁说要跟你一起过日子了?我说的是我自己。”
“行啊,不一起过也没关系。大不了咱俩一人一间茅屋,中间再隔一道篱笆,做个邻居总可以吧?”
“嗯。”楚离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倒可以考虑。”
“不过……”萧君默转头凝视着她,“邻居做久了,怕也会日久生情啊!”
楚离桑笑了笑,忽然道:“假如你从未遇见我,也从未卷入过这些事情,你还会想离开长安吗?”
“会。”
“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不适合官场,也不喜欢。”
“可人是会变的。”楚离桑若有所思,“如果给你足够大的权力,让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还会不喜欢官场吗?”
“倘若没有遇见你,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萧君默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但是现在,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我不会变。因为我已经知道,我这一生要的是什么了。”
楚离桑也抬头看着他,蓦然想起了他的身世,不禁在心里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把你推上至高无上的皇帝之位,让你拥有整个天下,你还会拒绝吗?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笃定地说你想要的是什么吗?
当然,她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而楚离桑并不知道,此刻萧君默心里说的恰恰是:世上的男人都渴望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可你知道吗桑儿,我真正想要的,其实只是三两间茅屋、七八亩薄田,还有一个白首不相离的你——这,就是我的全部天下!
一阵风吹来,拂动着他们的衣袂,也卷起了地上的零星积雪。
龙首原地势高耸,从这里可以一览无余地望见整个长安。此刻,月光下的长安城依旧是一派灯火璀璨的繁华景象,仿佛今夜那些可怕的阴谋和杀戮从来没有发生 过。
贞观十七年的这个上元节,李世民经历了自他登基以来最危险、最混乱、最惊心动魄的一夜。
李承乾在百福殿晕厥后,李元昌、杜荷及一众东宫兵群龙无首,只好跪地投降。李世民命人将李恪及其他伤者送往太医署,同时命尉迟敬德率禁军搜捕宫中的太子余党,命李道宗将李承乾、李元昌、杜荷等人押往玄甲卫囚禁,又命赵德全处理各种善后事宜……就这么折腾了一宿,李世民也顾不上休息,又急召长孙无忌、刘洎、岑文本、李世勣四人入宫觐见。
晨曦初露,阳光散淡地照着重檐复宇的太极宫。
李世民坐在两仪殿的御榻上,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
赵德全侍立一旁,长孙无忌、刘洎、岑文本、李世勣跪在下面,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李世民沉郁忧愤的声音才在空旷的大殿上响了起来:“前几日齐王刚刚伏诛,朕心如刀绞;现在太子又公然造反,把刀都架到朕的脖子上来了!不知你们这几位文武重臣,此刻心中做何感想?”
四人都不敢答言。可长孙无忌身为首席宰相,不作声是说不过去的,只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太子突然发难,臣等也深感震惊。所幸天佑我大唐,太子终究没有得逞,陛下也龙体无恙,只是虚惊了一场……”
“虚惊?”李世民冷冷打断他,“你说得倒轻巧!昨夜太子要是再狠一点,那把剑再往前送两寸,只怕此刻坐在这御榻上跟你们说话的,便不是朕,而是太子 了!”
“是是,未能提早察觉太子的阴谋,以致陛下身陷险境,是臣等之罪,臣等难辞其咎、罪无可恕!”长孙无忌慌忙道,“还好太子人性未泯、天良未丧,总算没有酿成大祸,此亦不幸中之万幸!”
李世民想着什么,忽然神色一黯:“身为宰辅,尔等固然是失职了,不过话说回来,教出这么一个儿子,朕身为君父,同样也有不可推卸之责。”
听皇帝竟然自责了起来,众人更不敢接腔,遂一阵沉默。
片刻后,李世民才叹了口气,让众人平身,然后问道:“侯君集现在何处?”
“回陛下,”李世勣道,“臣已将他关押在玄甲卫,等候陛下裁决。”
李世民苦笑:“朕刚刚把他评定为开国二十四功臣之一,阎立本给他画的像还没挂上凌烟阁呢,他倒好,冷不丁就把自个变成阶下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