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
一提到侯君集,刘洎心里便懊悔不迭。
自己一辈子谨小慎微、临深履薄,没想到昨晚多喝了几杯,竟把尚未公开的功臣名单向侯君集透露了,万一他把这事招出来,自己头上的宰相乌纱恐怕就不保 了。
“陛下,像侯君集这种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小人,已经丧失了功臣资格。”长孙无忌愤愤道,“臣建议把他从功臣名录中划掉,不能让他的画像上凌烟阁。”
昨夜差点就成了侯君集的人质,长孙无忌到现在还后怕不已,故而耿耿于怀。
刘洎一听,心头猛地一颤。
长孙无忌和皇帝都不知道侯君集已经从自己这里得知了功臣名单的事,所以他们会觉得把他拿掉也无不可,可问题是侯君集现在已经知道了,倘若真把他刷掉,侯君集必然不忿,到时候为了争这个身后名,肯定会把自己牵扯进去,那就什么都完了!
思虑及此,刘洎不敢再保持沉默,忙道:“启禀陛下,长孙相公此言,臣以为不妥。”
刘洎一直都是长孙无忌的副手,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不料此刻竟然公开唱反调,长孙无忌大为诧异,不禁扭头看着他。
刘洎低头盯着地面,假装没看见。
“如何不妥?”李世民淡淡道。
“臣以为,侯君集曾为我大唐开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几年前又率部远征,平灭了吐谷浑和高昌,诚可谓功勋卓著!而今虽然参与太子谋反,犯下滔天大罪,但功是功、过是过,并不能因为他现在的罪行就抹杀他过去的功劳。”
“刘侍中,”长孙无忌不悦道,“照你这么说,咱们还得把这种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供奉在凌烟阁了?这成何体统?你是想让后人笑话他还是笑话圣上?”
“长孙相公,圣上向来赏罚分明,该如何治侯君集的罪,圣上自有裁断;而让侯君集上凌烟阁,则是对他过去功劳的褒奖,二者岂能混为一谈?”
长孙无忌怎么也想不通刘洎会为了一个将死之人跟自己顶撞争执,正待再辩,忽听岑文本道:“长孙相公,在下也认为刘侍中所言不无道理。皇皇青史俱在,是非功过后人自有公论,又怎会因侯君集晚节不保便无视他的早年功绩?倘若真有这样的后人,那也只能说明他没有见识。在下相信,真正有见识的人,一定会赞赏圣上功过两分的做法。”
岑文本早在归附大唐之前,便与刘洎同在南梁萧铣朝中任职,二人关系匪浅,此刻当然要替他说话。长孙无忌发现自己孤掌难鸣,便把脸转向皇帝,巴望他支持自己。
李世民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刘洎和文本所言有理,功与罪是不该混为一谈。那就照原定的办吧,等阎立本把二十四功臣像都画完,择日挂上凌烟阁,这事就这么定了。”
长孙无忌大失所望。
刘洎暗暗松了一口气。
“德全,”李世民换了话题,“听说昨夜魏王府也出事了?”
“是的大家,魏王府遭到了一伙不明身份的歹徒攻击,所幸府中侍卫警觉,击杀了那群歹徒,魏王殿下也安然无恙。”
“不明身份的歹徒?”李世民有些狐疑,“有没有抓住活口?”
“据老奴所知,魏王府的侍卫好像采取了火攻之术,那些歹徒都被烧成黑炭 了……”
李世民蹙眉想了想:“世勣。”
“臣在。”
“这事交给你了,好好查一查,看这伙所谓的‘歹徒’到底是什么人。”
“臣遵旨。”
“对了……”李世民看着李世勣,“朕有些纳闷,侯君集昨夜带人潜入尚书省,你是怎么发现的?”
“回陛下,昨夜臣和属下恰好在本卫衙署聚宴,而本卫与尚书省仅一街之隔,无意间便发现了那些潜伏之人。”
“你们玄甲卫往年不都是放大假吗?怎么今年就想聚宴了呢?而且那么巧,恰好就跟侯君集撞上了?”李世民狐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事先听到什么风声 了?”
“陛下明鉴,绝无此事!”李世勣一惊,“这真的是巧合。臣是觉得过去这一年,本卫办了不少案子,手下部众都很辛苦,所以才想犒劳他们一番,以此提振士气而已。”
李世民想了想,没再说什么,把脸转向赵德全:“昨夜危急之际,承乾忽然昏倒,究竟是何缘故,太医后来是怎么说的?”
“回大家,太医说,太子殿下当时的症状是四肢冰冷、呼吸粗重、舌苔薄白、脉象沉伏,此种晕厥之状,应是过度紧张,精神受到刺激所致。”
李世民沉沉一叹,旋即抬眼环视众人:“昨夜这场事变,蹊跷颇多,其中最可怕的一件事,便是数百名东宫侍卫竟然全都换上了禁军的甲冑,而朕最信任的这个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偏偏又失踪了!世勣,李安俨在昭国坊的宅子,你仔细搜过了吗?”
“回陛下,臣入宫之前刚刚带人去搜过,可其宅已经人去屋空,不光是李安俨失踪了,他的老母妻儿也都不见踪影。臣询问其邻居,得知李安俨的家人早在几天前就被人接走了,家中的下人也在当天被悉数遣散,全都不知所踪。”
李世民冷笑:“这就很明显了。这家伙老早就参与了太子的谋反计划,却又担心事败,所以才提前把家人转移。”
“陛下所言甚是。”李世勣道,“只不过,李安俨后来可能又反悔了,才会亲手砍下封师进的头颅,并逮捕了埋伏在玄武门的东宫兵。”
“是啊,或许到最后,他是良心发现了吧。”
“启禀陛下,”长孙无忌道,“李安俨虽然最后有悔过表现,但终究是罪大恶极,现在又畏罪潜逃,纯属藐视国法,臣建议立刻下发海捕文书,命天下各道州县全力通缉!”
李世民沉默了一下,道:“这事你去办吧,不过要告诉下面人,倘若发现李安俨,只抓他一人便可,不得株连家人。”
长孙无忌诧异:“可是陛下,这李安俨犯的可是谋反大罪。按我大唐律法,一人谋反,家人皆须连坐啊!”
“律法不外乎人情。既然他最后时刻有悔过表现,那就应该酌情减罪。”
“是,臣遵旨。”
李世民说完,想着什么,忽然苦笑了一下,神情颇有些无奈和感伤:“说到罪,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觉得谁的罪责最大?”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轻易答言。
“罪责最大的人,便是朕!”
众人同时一惊。长孙无忌忙道:“陛下何出此言?”
李世民自嘲一笑:“古人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众人都不敢出声,大殿中一片沉寂。
良久,李世民才无力地摆了摆手:“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当即行礼告退。
走到殿门口的时候,长孙无忌偷偷回头望了一眼,看见皇帝仍旧坐在榻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