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
忽然,裴廷龙想起了什么,立刻赶到玄甲卫的案牍司,从库房中调取了去年刘兰成案的卷宗,然后带回自己值房,仔细研究了起来。
半个多时辰后,裴廷龙覆上卷宗,嘴角浮出了一抹冷笑。
这件案子疑点重重。虽然这个刘兰成自己供认他就是玄泉,但裴廷龙还是觉得,他很可能只是个替死鬼而已。真正的玄泉,一定还潜伏在朝中。这个案子是萧君默一手经办的,会不会是他采用了什么手段迫使刘兰成自诬,目的其实是保护真正的玄泉呢?
又沉吟了片刻,一个大胆的念头倏然跃入了裴廷龙的脑海——萧君默要保护的这个人,这个长期潜伏在朝中且身居高位的玄泉,会不会正是李世勣?!
萧君默来到吴王府看望李恪,没想到他竟然不在屋里养伤,而是在庭院里练剑。由于右手手掌包扎着厚厚的绷带,他只能用左手持剑,加之腿上有伤,只能一瘸一拐,样子颇有些滑稽。
“还折腾呢?”萧君默走进院子,“瞧你都伤成什么样了。”
“我快憋死了,出来活动一下筋骨。”李恪慢慢收起架势,“再说了,这点小伤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我不是担心你的伤。”萧君默笑着走到他面前,“我是说你现在这副模样,练起剑来很难看。”
李恪冷哼一声:“我又没请你来看。”
两人说着话,来到书房,李恪随即屏退了下人。
“你那天是不是演得过火了?”萧君默道,“就算要在圣上面前表现,也得悠着点吧?徒手去抓千牛刀倒也罢了,何必把自己的腿也弄瘸了?”
“你还说!”李恪没好气道,“你事先给太子下了药,为何不告诉我?早知如此,我何必玩得这么大?”
“什么都告诉你,你的戏不就假了?”萧君默笑。
“没想到宫里还有你的人,你小子的秘密可够多的。”李恪看着他,“快说,你是让谁下的药?”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又要瞒着我?”
“对,收起你的好奇心,这是为你好。”
“哼!”李恪忍不住翻了下白眼。
“别那么不高兴。经此一事,你在圣上心目中的分量就更重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养伤,准备到东宫去当你的太子吧!”
“你能确定,父皇不会立四弟?”李恪有些狐疑。
萧君默摇摇头:“不会。”
“为什么?”
“太子走到这一步,最恨的人不就是魏王吗?他这次注定是完蛋了,岂能不拉魏王来当垫背?”
“可大哥能拿四弟怎么着?”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萧君默一笑,“你想想,魏王跟冥藏联手的事,太子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李恪一拍脑袋:“对,我倒把这一茬给忘了。”少顷,忽然皱了皱眉:“可是,大哥现在说的话,父皇能信吗?”
“当然不会全信,但也不会一点都不信。你想,谢绍宗那天晚上出动了数百精锐夜袭魏王府,却全军覆没,若说单凭魏王府的侍卫便能办到这一点,圣上能信吗?他难道不会怀疑,魏王身边有得力帮手?”
李恪点点头:“没错,父皇那么精明,肯定会怀疑。”
“所以说,此番立储,你入主东宫的可能性最大。”
李恪不由面露笑容:“孔明兄,若我真的入继大统、君临天下,你就是最有资格当宰相的人,你难道真的不动心?”
萧君默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李恪蹙起眉头:“能告诉我,你拒绝的理由吗?”
“其实理由我早就对你说过了。”萧君默道,“我厌恶官场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我喜欢轻松、自在、简单的生活。”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与世无争。”李恪笑道,“不是我夸你,在我认识的人里面,你可是最会玩弄权谋的!别的不说,就说这回太子输得这么惨,不就是拜你所赐吗?要不是你运筹帷幄,现在这大唐肯定已经变天了。”
“我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志在于此。”萧君默看着他,“说难听一点,我可以玩弄权力,但不想被权力玩弄。”
“你是在暗示什么吗?”李恪脸色一沉,“莫非你认为,到时候我会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一套?”
“我不是针对你。”萧君默苦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权力不是什么好东西,它就像一把双刃剑,若过于贪恋,迟早会伤人伤己。”
“照你这么说,我也别争什么太子了,索性连这个吴王都不当了,咱们一同归隐山林,去做闲云野鹤岂不是好?”
“别说这种气话了,你走得了吗?”萧君默淡淡一笑,“就算走得了,你自己放得下吗?就凭你的性子,你甘心吗?”
李恪嘿嘿一笑:“我自然不甘心。男儿立身处世,自当做一番揭地掀天、名留青史的丰功伟业,否则便是愧对天地,愧对列祖列宗,也愧对了这七尺之躯!”
“这不就结了?人各有志,何必强求?你有你的天命和志向,我有我的好恶和选择,咱们只能各尽其分、各安其命。”
李恪叹了口气:“也罢,那就不强求了。等你功成身退那一天,你要到哪个地方隐居,告诉我一声,我把那个地方封给你……”
“你还是饶了我吧。”萧君默笑着打断他,“让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分封,我那还叫隐居吗?若真到那一天,你就好好做你的大唐皇帝,我安心做我的山野草民,咱们谁也别管谁了。”
“你就这么绝情?”李恪瞪起了眼。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萧君默微然一笑,笑得云淡风轻。
上元节的这场宫廷政变虽然有惊无险,并未给大唐朝廷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危害,但对李世民的内心却是一次无比沉重的打击。因为这场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悲剧,几乎就是武德九年那场血腥政变的翻版,也等于把李世民内心那个早已结痂的伤口又血淋淋地撕开了。
也许,这就叫天道好还、因果不爽,这就叫冥冥中自有报应。
自从武德九年以暴力手段夺位之后,李世民的内心深处便刻下了一道巨大的伤口。尽管他一直以正义者自居,一直在用“周公诛管、蔡”的堂皇说辞来说服自己和天下人,可他的良心并未因此得到安宁,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始终横亘在他的心 中。
这么多年来,李世民之所以临深履薄、朝乾夕惕、虚怀纳谏、励精图治,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受到了这种负罪感的驱动。换言之,当年夺嫡继位的手段越不光明,李世民为世人缔造一个朗朗乾坤的决心就越大;玄武门之变给李世民造成的隐痛越深,他开创贞观盛世的动力就越强;弑兄、杀弟、逼父、屠侄的负罪感越是沉重,他通过造福天下来完成自我救赎的渴望就更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