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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物语之夏露草/冬雪女

作者:E伯爵 时间:2023-01-09 00:35:49 标签:E伯爵

  百合子对于石川的拒绝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她打量着石川,后者干脆把头转开不看她,身体却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直微笑的女性紧绷着脸,一把拉开少年的黑色制服,粗暴地撕扯着白色的衬衫,让他的胸口露出来。她用可怕的力气拽住石川的手按在那片棕色的皮肤上。

  “老师,您感觉到了吗?”她提高了声音说,“这里真的很厉害啊,砰、砰、砰……非常地有力,这就是生命,您难道不想要吗?”

  石川机械地看着怀中的这个少年: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狂喜、羞涩、悲伤或者愤怒,他似乎跟那个带着草帽,穿着工装的昌幸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一旦那对浓黑的眉毛下的眼睛睁开,这个人就会活过来,他赤着脚站在泥土里,双手把种子埋进去,然后那些植物就会慢慢地发芽、成长、开花、结果。他想要去很远的地方,怀抱着年轻时自己也那样的关于文学的理想。他就是一个时刻用敬佩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少年,拥有出色的园艺以及不可预知的未来。

  石川的掌心被昌幸的体温熨得发烫,皮肤下的鼓动有规律地、一刻不停地传过来,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生命仅仅是这样的跳动吗?

  石川蒙蒙胧胧地想,他的眼睛突然酸痛起来,那条晨光中的小溪出现脑海中:长满了苔藓的青石和繁盛的树木,阳光斜照在水面反射出金色的光,还有奔流的溪水——

  永远不停的溪水,每一朵小小的浪花都是一个希望。那珍珠般圆润的水滴才是“希望”本来的模样,短暂得来不及抓住,却又源源不断,它们渺小而美丽,时时刻刻都会存在。它们不会被人关起来,更不会有一双蛇的眼睛。

  石川体内感觉到了一阵疼痛,那是原本从最深处延展的丝线正在一根一根地崩落,就好像是被拉到极限之后突然断裂。它们从黑暗的虚空中往下飘落,如同静谧的夜晚落下的雪,很快就融化得无影无踪。

  石川闭上眼睛,泪水灼烧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地被昌幸的黑色制服吸了进去,看不到踪迹。他张开干涩的嘴唇,吐出了一个字:“不……”

  “什么?”百合子愕然地看着他,“老师您在说什么?”

  石川把手从她的掌中抽出来,然后为昌幸整理好衣服,把他平放在身前。“我放弃了,”石川解释道,“……取出他的心脏这件事,我做不到。”

  女性的面孔泛出了红色,连眼睛都似乎在充血:“老师在开什么玩笑呢,都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

  “停止吧!”石川大声地打断了她,“已经够了。”

  百合子一下子转身抓起那把刀:“如果是老师觉得无法做到的话,那么我是没问题的!”

  但石川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男性的力气很容易就把刀夺下来,远远地扔开。

  百合子被推倒在地上,因为剧烈活动而松开的头发凌乱地披着,令她看上去异常狼狈。

  石川站在那里,低着头。两个人面对面,却都不再说话。房间里的甜香依旧浓郁腻人,并且增加了更加难捱的沉寂,只有一个急促的呼吸声很明显,那是石川发出的,他因为刚才那一系列的动作而感觉到脉搏跳得飞快。百合子的双手撑在地上,低着头,黑发分成两股垂落在身前,洁白的后颈从分叉的地方露出来。

  柔嫩的皮肤下是突出的颈椎,仿佛自己的一只手就能折断,想要把头弄下来,其实很简单啊。

  石川犹豫了一下,但是开口说出来的时候,却是异乎寻常地坚定:“我错了,其实我没有资格把死亡带给任何人,包括百合子夫人您。我不会杀昌幸的,我也不会杀您……我当然想要活下去,即使是现在,也非常想,可是杀掉另一个生命来得到的,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命。我啊,原本就太过于奢求了。露草只能开放那几个小时,那么就开放几个小时吧,不甘心的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怀抱着‘可以活’和‘想要活’的念头死去,我也应该去努力做到……”

  仿佛有淡淡的烟雾笼罩在这低矮的空间中,那是一层让人压抑却又无法逃避的魔障,不断借着甜香而扩散到每一个角落,它们正在沉降,重重地朝屋子里的三个人压下来。

  坐在地板上的女性发出了一阵呜咽,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拉出了一根锯条,慢慢地响起黯淡、低哑的摩擦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很快就如同溃决的河堤,把愤怒、绝望、痛苦和辛酸一股脑地倾泻出来,最终不可抑制地变成了嚎啕。她用颤抖的双手抓住了那个盛着药的碗,用尽力气朝石川扔过去。

  酱汁洒得到处都是,如同喷溅的凄厉的血,而碗擦过了石川的身体,撞在透明的玻璃门上。

  随着哗啦的一声巨响,瓷碗和玻璃碎裂开来,洒满了一地。每一个碎片都有尖锐的棱角,每一个棱角上都闪着寒冷的光芒。天已经全黑了,外面的风声和雨声从破碎的玻璃门凶猛地灌进来,潮湿而寒冷的空气用决然的态度冲散了室内暧昧的甜香,带来了一种泥土的腥味儿,它们源源不断侵占这个地方,在房间中盘旋了一周,又包裹住了三个人。

  石川走到宽廊上,避开了那一地的玻璃碎片,然后拉开门,赤脚走进漆黑的庭院。

  脚下的碎石刺伤了他的脚掌,却带给他一种愉悦的痛感。他前进了几步,踩到了滑腻的泥土上,它们温和地让他的脚陷进去。雨水稠密又亲昵地落在他的身上,很快就淋湿了头发和衣服。石川抬起头,闭上眼睛,感受着每一滴雨击打在皮肤上然后又飞溅开的触感。它们的力度不小,甚至在被反复击打以后能使皮肤下方感觉到一阵极其轻微的疼痛。石川稍稍张开手臂,做出记忆中看到昌幸曾经在溪水中做的那个迎接阳光的动作,这一次他的面前没有阳光,水也不是从他双脚流过,但他不是单单站在一条小溪中。石川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在一片延伸不到尽头的虚空之中,只有一瞬间的闪光,他就会沉寂,然后属于他的,就是这样的一瞬间。他依旧无法触摸划过身边的鸟的影子,但是他却能平静地看着它离自己远去。

  昭和42年(1967年)新年刚过的时候,石川秀实在京都病逝。那时,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所有的屋顶和树木,以及街道,到处都很是纯净的白色。

  在他临死之前,《钥匙》一文最终完成了:伤兵武藤凉介不停地把记忆的碎片装进口袋里,但是他很快就把口袋装满了,于是他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拿着那些废墟中找到了东西,继续他的旅程。萧条的东京郊外,他走了很久,很疲惫。于是在行进的途中,他在不经意间遗落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自己以为很珍贵的东西。当他来到老宅的时候,原本捡到的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掉光了,而一直以为还躲在某处的妻子和儿子却正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打扫着屋子。原来钥匙其实是被妻子带在身上,只是武藤凉介不知道罢了。

  在手稿的扉页上,是石川用钢笔摘录的几句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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