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物语之夏露草/冬雪女
叮当、叮当的铃声把莲从往事的回忆中唤醒,他听到火车哐啷的节奏逐渐缓慢下来,列车员正走过座位,预告到站的消息。摇晃的三等车厢里全是做体力活儿的工人,还有探亲回家的渔民,粗声粗气地聊着闲话,东北ZUZU腔充满了莲的耳朵。
这一切是多么熟悉啊。
他朝窗外看了看,厚厚的白雪覆盖在建筑物上,蓬松而柔软的样子,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正在把路上的积雪扫开,飞起的一些雪沫掉落在灰色的水泥地面,很快就融化、消失了。
莲把皮箱从行李架上取下来,夹在一队工人中间下了车。他一面朝出站口走去,一面拉紧了大衣的领子。
青森冬季的寒冷远远超过了他能记得的程度,莲看到自己呼出去的每一口气都变成白雾,他想,如果能没有那么多人的说话,也许还可以听到冰渣子掉落的声音吧。而从东京穿来的单鞋很明显无法抵挡寒气,即使没有被雪包围着,棉袜里的脚趾也很快感觉到了麻木。
看来还是不行啊,莲苦笑着想,当初不应该卖掉那双旧棉鞋,至少在回家的路上是需要的。
为了避免被冻伤,莲加快步子出了站台,在一群翘首以待的人中间,有个大个子的男人一脸欣喜地朝他招手:莲少爷!然后小心翼翼地挤出人群,来到他身边。
莲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朝自己深深地鞠躬,热切地说:终于等到您了,莲少爷,旅途还顺利吧?您辛苦了,我叫做武田隆也,是特地来接您的,请跟我走吧。
莲看着这个男人,在尽管极为短暂的回忆之后就想起了:叫做武田的大个儿是女佣志子的四男,小时候还曾经来干活、陪自己捉鱼。现在他的个头拔高了两倍多,脸膛因为长期在渔船上工作而变得又红又黑,粗大的双手满是皲裂的伤口,微微下斜的、粗黑的八字眉和敦厚的黑眼睛带着儿童一般的天真,算得上是一个可靠老实的男人。
久等了,武田。莲微笑着让他把行李接过去,问候道,你母亲给我寄来土产的时候,说你又有了一个女儿,真是恭喜呀。
大个子男人傻乎乎地笑着道谢,对于莲温和的语调和关东地区的口音有些敬畏般的礼貌。他带着莲走出大厅,然后步行到不远处的一个汽车站。
啊,现在到蓬田村已经有公车了呀。莲对于本地的变化有些吃惊。
武田点点头:是的,一年前就开通了。莲少爷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咱们这里公路修了很多,运鱼到外地也方便了。
真是没有想到。莲苦笑着,有种隔阂的感觉--或许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被故乡抛弃了也说不定,就好像他当初义无反顾地抛弃故乡一样。莲摩擦着双手,试图让血液的流动能够加快一些,带来少许温暖。不过他热切盼望公车快点到来的心情,并没有被来迎接的人所理解,身边的大个子还是沉浸在会面的喜悦中。
一看到莲少爷您,就仿佛又见到了羽千代夫人呐。武田凝视着莲的侧面感叹到,虽然这么多年没看过您的模样,但是我还是能一眼认出您,相信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吧。
莲搓手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把脸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大约是因为隔代遗传的关系,继承了祖父极有男子汉气概的面孔的父亲,并没有一个很像他的儿子,任何一位看到莲的人第一感觉就仿佛是见到了年轻时候的羽千代。奢华的美丽当然是如出一辙,但是莲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和奶奶有别人说的那么相似,他的五官轮廓比起羽千代来更加柔和,绝对不会让人产生关于冰雪的联想,而男性所特有的、挺直的眉毛和薄薄的双唇也昭示着与奶奶的差别。更重要的是,莲不会像羽千代那样让身边的人感觉到畏惧--他更加安静,就如同一边镜子,只会沉默地反射着别人的影子。
公车很快就来了,武田带着莲上了车,安静地行驶了很久之后,他们在一个竖着牌子的地方下来。
莲抬头看了看站牌,上边写着蓬田站的字样,旁边则有汽车的班次和时间。他记得以前奶奶去码头和店里,还必须使用轻便的马车呢。
莲少爷,请这边。武田微微欠身,提起行李,村里的道路有些改变,请让我带您走。
好的,拜托了。
莲跟在武田背后,原来的石路已经变成了水泥铺就的大路,黑色的玄武石垒起来,保护着新房子的根基,顺着斜坡走上去就是村子里的主要街道,那些熟悉的店铺还挂着老式的暖帘,莲猜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看到一个熟悉面孔从里面探出头来,而唯一会让他觉得惊讶的是那张面孔上的皱纹。
因为并不是休息的日子,所以街道上的人很少,一些年轻的妇女来来往往,偶尔也会看到时髦的烫发和口红。在路过松酒屋的时候,一个穿着浅色毛呢大衣,扎着红色发带的摩登女郎和留着长发的男青年一起出来,大声地笑着。莲几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又站在了东京街头。
即使在这样传统的地方,愿意拘束在和服里的女性也越来越少。莲想起奶奶,她一生的衣着就只有各种不同的和服。从少妇一般明亮的颜色,到后来最常见的苍色,她都可以穿得非常美丽,包括迎接父亲骨灰的那身丧服,也有着夺目的光彩。当时他就站在奶奶的身边,被母亲牵着手,前面那个笔直的背影显得修长而又高大,他必须仰头去看--而更高的,就是压着乌云的天。
少爷,到了。武田的声音把莲从回忆中唤醒,他抬起头,看到几个身着丧服的旁系叔伯正站在大门旁等着他走近。天已经快要黑了,他们看起来等了很长的时间。莲加快了步子,向长辈们深深地鞠躬。
第2章
按理来说,主持葬礼的本来应该是藤原氏本家的长孙,但莲从东京辞职,赶回来费了些时间,所以就先由一位最年长的伯父代劳,主持了纳棺的仪式,把羽千代的遗体火化了。莲回来以后,还骨也已经完成,只看到了被洁白的绸布包裹着的陶瓷骨灰罐。白色的菊花放在两边,散发着带苦味的气息,铜钵里插着香,袅袅的青烟弯曲上升,用魂灵一样的姿态,萦绕在羽千代的遗像前。
莲在骨灰罐面前跪下合十,抬头看着前方的相片--这张像大约是奶奶最后那几年的模样,青丝已经变成了白发,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皮肤也松弛下垂,不过那双眼睛依然幽深而迷人。哪怕是肉体化为了尘埃,可依旧能从这双眼睛里感觉到灵魂的存在。他觉得自己背过身的时候,那双眼睛仿佛仍然盯着他,就好象小时候教导他该怎么算术一样。
莲,要仔细一点,再仔细一点,不可以犯错。
记忆中的声音清晰又严厉,每当莲想起来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把脊背绷地更加挺直。
他吸口气,转身对几位旁系的叔伯表示感谢。代为主持的伯父藤原正雄摇摇头,客气了一番,然后表示一切都是分内的事情。啊,虽然说我们做了一些杂事,不过还是得靠莲你说了算啊。他把一些手写的册子递过去,从现在开始,还要供养四十四天,店里的事情我和你敏夫叔叔会安排妥当的,百合子阿姨她们白天会过来照顾这边。不过我们在寺里选了墓地,莲你得亲自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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