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运河
「也就是说,因为过度憎恨对方,夺取对方性命之后,受到想继续攻击的冲动所驱使,才会毁损尸体?」
「或许是有这样的案例没错,这适用于全身留下数十处创伤的尸体。因为强烈憎恨而疯狂的凶手虽然会执拗地切割尸体,不过照理应该不会割断脖子或四肢。因为憎恨无法在肢解尸体的重度劳动之下持续。」
「哈哈,那的确是需要有相当耐心的麻烦工程,因此,凶手对被害者的憎恨极可能在进行作业之时便已消逝无踪。毕竟那时的脑海里会充满肢解眼前尸体所需的具体细节,譬如找到关节之后,如果不用力也没办法切断骨头,或是锯子会因为切割肌肉而变钝,是否该改用斧头等等。也就是说,思考方面会受到影响。」
「你的想象力非常丰富,我们就从这里继续分析吧!只凭憎恨或激情很难肢解尸体,所以分尸杀人事件的凶手们应是受到某种不同类型的冲动所操纵,而且自己也无法回答为何会决定将尸体肢解。或许,那种冲动与残酷无关,更非出自冷血的盘算。」
「你是说,凶手本人也不知原由便握住了锯子或菜刀?」
「凶手可能是无自觉地这么做吧!不久,当头、手臂、腿部都已从躯体分离之后,才觉得『这样可以了』。至于是什么可以了呢?那就只能靠想象了。我们可以试着模拟自己正在低头看着已被肢解的尸体,我们会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太残忍而不自觉地掩鼻、移开视线吗……不,我倒觉得会有一种松了口气的解脱感,亦即,我杀害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间,被肢解后躺在这儿的并不是人类的尸体,而是某种其他的东西。」
诺纳卡没办法立即理解:「这连诡辩都称不上!一百个人中有一百个人绝对会认为,将被害者肢解至不成人形的行为远比只是杀害对方还来得残酷毒辣,法律也是如此。将尸体肢解会减轻犯罪意识的这种狗屁道理根本讲不通。」
「所以,没有任何犯罪者会拘泥于这种狗屁道理!因为他们自己毫无自觉。借着将尸体肢解夺去其原本的人类形貌,也无法模糊杀人这件事实的轮廓,难道在这悲痛思维的背后没有存在着什么吗?我觉得那就是由残忍无情化身而成的杀人分尸行为的另一面本质,换句话说,杀人分尸的凶手在害怕被警方逮捕,处以重罪之前,已先恐惧于杀人的纯粹事实。」
「你的意思仿佛肢解尸体的家伙还比较有良心。」
「觉得奇怪吗?」
诺纳卡并未回答「当然奇怪了」,只是摸着下巴长出来的胡渣,低声沉吟。
能让他陷入沉思,史塔福特就感到满足了,舌头的转动也因此更为灵活:「回到这次的事件上。凶手不仅将尸体肢解,还做出经过审慎考虑后的行动,也就是将所有的尸块丢弃至运河中,而且范围相当广阔。这种几近仪式般的行为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呢?刚才我虽然说过我不明白,但是,或许可以认为凶手因为无法承受杀人的事实,觉得只是肢解尸体还不够,企图将之投弃水中、化归为无。河流——也就是水——能溶解一切物质,而且通往能吞噬一切的大海,依每人观点的不同,深远的海底可能比月球表面还更遥不可及。」
「警官,那就奇怪了。」这次,诺纳卡出声反驳,「尸体并不会像盐或糖溶解于水中,而且,如果想让它沉入海底,应该要搭船到外海再弃尸吧?不应该随便弃置在市内的运河。」
「我并不是说连这种事也无法理解的白痴是杀人凶手,只是想说,在思考有关杀人分尸的本质之同时,应该要考虑弃尸运河或许也具有象征的意义,真相可能就在超越合理性的地方。」
「我有点跟不上你的思考了。」诺纳卡似乎有些遗憾。
※
回到一片漆黑的家里已经是凌晨二点过后。史塔福特轻声开门,避免吵醒家人地在黑暗中将大衣与外套挂在衣架上时,穿着睡袍的雅奈德从二楼下来。
「回来啦?你说过可能会留在局里,所以我先去睡了。」
「你只要安心睡觉就好的……怎么,里面是新睡衣吗?看起来蛮性感的。」
她打开电灯:「你好像很累?」
丈夫吐出一口气:「没办法,这是我的工作。发现离奇死亡的尸体,也见了奇怪的人,真的是很刺激的一天。」
「孩子们紧盯电视新闻看呢!要吃点什么吗?」
「不必了。啊,喝点啤酒也好。」
雅奈德走向厨房时,二楼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从睡衣花色,远远地就知道是姐姐爱丝妲。
「怎么了?想尿尿?」
睡眼惺忪的女儿摇头:「爸爸,事件好像很严重吧?」
8
洛恩当做睡窝的船屋漂浮在市区东侧,比经营咖啡店的船屋所停泊的辛格运河还要往内侧两条运河的新王子运河上,大小比「UMMAGUMMA」小很多。除了厨房、浴室、厕所以外,只有狭窄的饭厅兼起居室和有如单人牢房似的卧室。由此可见,他虽然是不务正业的大少爷,却不会只是一昧地向父母伸手要钱。像这样的一艘船屋绝对比在日本买辆普通的新车便宜。
起居室中央有一张约莫桌球台一半大小的桌子,几张木制板凳呈L型环绕,虽然不至于膝碰膝,但却不能否认只要五个大人坐在一起就会很局促。恭司心想:还不如在遥介与美铃的公寓集合来得舒适。
这里有洛恩、恭司、正木兄妹,以及托称生病、请假偷偷赶来的久能。如果将洛恩改为亚妮妲,成员就与恭司第一次体验嗑药高潮时一样了。
亚妮妲看起来因为水岛之死受到相当程度的打击,今天略为发烧并未上学。听到这件事,恭司感到些许痛心,但洛恩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令他觉得可恨。当然,与其说洛恩无情,还不如说因为洛恩与死者并无多少交情。
恭司非常羡慕站在这种立场上的洛恩。他自己不但无法放松心情地开玩笑,甚至觉得与平常相同的态度都是对死者的不敬,所以自从得知水岛的死讯之后,他的脸上皆维持着参加守灵夜般的黯郁表情,而且,这种表情可能会如面具般紧贴脸孔,将有段相当长的时间无法消除吧!
美铃的表情也显得沉重阴郁,或许是光影的缘故,感觉像是戴上了黑色面纱。眼见爱慕之人深受伤痛,心中虽然难过,不过,恭司冷静自问:拥有共同的悲伤,内心深处岂非存在着快乐?
洛恩将冲泡好的义式浓缩咖啡——未掺入麻药——送到各人面前。水波轻袭船腹的声响混杂着汤匙碰触杯子的声音,而且每当有别的船只从旁驶过时,便可以感觉到船屋轻微地上下摇晃。
「刑警今天上午来过。」洛恩面朝脏污的圆玻璃窗,淡淡说道。
「刑警……」恭司抬起脸,「为了水岛的事件?」
洛恩漫哼一声,似意味着「那还用说」,同时,略带空洞的眼眸仍凝视窗外的水面。
「难道是为了来确认恭司与哥哥的不在场证明?求证他们所说的星期六晚上一直在你店内的供词是否属实?」美铃以日语朝恭司他们说过之后,再用英语对着洛恩重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