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运河
恭司没有忽略掉一直宣称大麻比香烟或酒更健康的久能稍微沉下了表情。麻药分为能够引导心灵镇定安详的镇静类,以及正好与之对比、能够刺激神经、令精神高亢昂扬的兴奋类。久能喜爱的是前者,对后者则是抱持厌恶。根据他曾发表的演说,喜爱兴奋类药剂之人乃是对灵魂的自由或安宁,甚至是对建立与他人之间的幸福漠不关心者。而所谓的安非他命乃是企图整夜享受性交或赌博的污秽贪婪者、或是亟欲迅速消除通宵劳动之痛苦的人才会染指的既不自然又野蛮的麻药,不但会有磨灭自制力、诱发犯罪之虞,就算可以避免那些,最后也会因为其耽溺性——生理的依赖性——非常强烈,导致使用者之肉体与精神荒废的悲惨结果。
镇静类药剂让人幸福,兴奋类药剂则令人不幸。因此,由对麻药的喜好便能够窥知,日本会流行安非他命之类最愚蠢的麻药,甚至还借着LSD之类的东西享乐,正代表日本人的心灵污秽、缺乏力量、无法理解麻药,与真正的幸福无缘。
「请不要提供速效给哥哥。」美铃毅然决然地对洛恩说。
对方视线又望向圆窗外:「是他强硬地要求。」
「你的店不应该供应那种东西的,否则下回会是麻药搜查课的刑警上门。」
「喂,美铃,请别威胁我,只不过是手边刚好有那样的东西而已。好啦!我再也不给遥介了。」
听到洛恩的答复,美铃似乎松了口气,转脸面对恭司:「就算好奇也该有所节制,看来哥哥是过度热心让你尝试麻药了。你千万别去吸食硬性毒品。」
「嗯。」恭司只是简短回答。
他虽然感激对方关心自己的身体,却有些难以释怀。所谓「哥哥过度热心让你尝试麻药」是怎么一回事?自己虽然没有这种感觉,但是难不成遥介的态度在她看来是不自然的?听了自己述及未曾真正体验麻药后,遥介便举行了麻药入门聚会,加上送自己的伴手礼,以及带自己前往洛恩的店,总共也只有这么三次……
遥介的反应只是略显不好意思地缩起脖子,感觉像是惧内的中年男人。
可能是不想看到这种情形吧?久能试着转变话题:「我不认为警方真的在怀疑我们,毕竟我们并没有杀人动机。如果只因为是与水岛较亲近的日本人就认为我们可疑,那么他住在鹿特丹的哥哥应该也符合这个条件。不,我不是怀疑对方杀害自己的亲弟弟,只是,他们家家产庞大,说不定内部存在着某种争执。」
没有人附和他,这令他觉得无趣。
「照这情形看来,我们终究还是对水岛的事情所知不多。」美铃喃喃说着。
「没错。我们不知道他与什么样的人交往,星期六离开『三门』后消失在阿姆斯特丹的何处……可能是廉价女人的住处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美铃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双唇仍紧抿着。
恭司心想:或许水岛是与美铃在一起。
但是,他无法问出口,因为他没有询问的勇气。更何况,若被误会为自己怀疑她是杀人凶手只是徒增困扰。美铃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与其要这么猜想,还不如认为是自己在嗑药后陷入精神错乱,于梦游中所为来得实际。
——真的不是你下的手吗?
脑海中有声音问。
——你应该有动机吧!
怎么可能!
最重要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自己并非单独一人,直到半夜都是和遥介与洛恩在一起。离开船屋之后也没办法徘徊街上,找到不知人在何处的水岛。
无聊!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是不记得自己曾做过那种事,虽然当时并非因酗酒而不省人事。他只是去了平常不会去的地方,而且除了上洗手间之外,完全没有站起来过,因此问题只在于,自己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的时间。但是那顶多也只有两个小时或五个小时左右,绝非连一昼夜或两昼夜皆无法分辨。接着,在夜深时分回到公寓住处之后,便再也没有外出。
因为,一直都在写小说。
没错,自己是对刑警们说谎,但一样是没有离开床边,回答「睡觉」应该没什么不安。
他是为了完成让水岛读过后就未曾再动笔的那篇小说。等到写完可笑的结局,抬头一看,窗外天色已亮。凝视着北教堂的尖塔沐浴在朝阳下,化为紫色的阴影时,他想起了「黄金拂晓」这个名词。
没错,直到黑夜振翅飞去之前,自己都在写小说——蝥居在那小小的孤独王国里。
证据是存在的。因为,自己身旁的背包里还留着那本笔记本,里面是用比速记还潦草的字迹完成的小说。
是麻药带来的小说。
是遭分尸的男人的故事。
已经永远丧失让水岛阅读的机会了。只有与他,方能享受这个有如投接球般的轻松游戏,但现在却找不到球掉到哪里去了。
忽然,眼前浮现被聚光灯似的街灯照射的亚妮妲的苍白脸庞。
——麻烦你转告他,说我希望他给我电话。
他已经转告水岛了。问题是,他在乐团的测试过后是否有打电话给她呢?
※ ※ ※
太阳穴一带有些热,玲哉的视线转向突出的窗户。但是那里仍只有猫头鹰的标本——仿佛正想啼叫却已失去生命光辉的猫头鹰。
他用手帕擦拭额际频频冒出的汗水,开始叙述道:「我再说明一次,尊夫人身体的一部分——右腿——是在十一月八日下午二点被人发现,是遇害后才被截断,经验尸确定死亡后已过了十二小时至二十小时,也就是说,命案发生的时间为七日傍晚六点至八日凌晨二点之间。您说自己当天在大阪市内的书店与图书馆查阅文献资料,晚上八点左右回到家,因为妻子不在而觉得奇怪,也非常担心,不过因为没发现被闯空门的痕迹,以为妻子临时有急事而出门,所以只是气恼她为什么连张纸条也没留下,整夜失眠,是这样吧?」
暮林面无表情地颔首。
「博士,您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正如所谓的「破颜」所形容,对方僵硬的表情崩塌了:「我还以为你想说些什么呢?原来只是拘泥在我有没有不在场证明?这种事我已经不知道被问过多少次了,而且每次也都仔细地回答了,不是吗?没错,我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可是那又如何?难道要趁香苗不在家时,另外找个女人陪伴?正如你方才所言,我是竖起耳朵等着电话响起,失眠地度过不安的一夜。虽然无从证明,却总比造假的证词被拆穿来得好,对吧?」
说着之时,暮林脸上的笑容好像被绳索勒住般,逐渐褪去。
「您说的没错,但也很可能是您在家里,而尊夫人也与您一起。」
「没有。难不成警方找到她在家的证据?根据警方的调查,香苗是傍晚五点左右叫计程车前往车站。」
「不错。但很遗憾,她接下来的行踪完全查不出来,因此尊夫人很可能是被你叫出门,表示要在哪里会合,之后再搭你驾驶的车子回家。」
「然后我再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