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运河
她并没有怀疑美铃是随口胡扯。
「那么,我走了!」恭司轻轻挥手,走出房门。关门前,他清楚见到美铃脸上浮现深深的困惑。
该如何解释才好呢?走下狭窄的楼梯时,他沉吟。
水岛身上持有的纸条写着「蓝月」、「星期六」、「晚上九点」,而洛恩打电话给某人时也提及「蓝月」,这中间不可能没有关连吧?洛恩打电话的对象有可能就是水岛,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打电话给水岛……
所谓的「蓝月」据说是漂浮在辛格运河上的咖啡店。应该是像「UMMAGUMMA」那样的店吧?水岛去了那里吗?水岛与自己在同一时刻会在类似的场所吗?不,应该不会。如果水岛在那时的确去了「蓝月」,刑警应该就不会问美铃是否知道「蓝月」。应该是水岛身上带着写了这个名字的纸条,但却没有出现在那家店,所以警方才会觉得疑惑,认为「蓝月」指的是别的意义吧!
但是,这个名词若从洛恩口中讲出,那么「蓝月」应该还是指漂浮在辛格运河上的咖啡店才对。同是船屋咖啡店,会与同行的洛恩有所关连并不足为奇。
恭司看看腕表。九点四十分。只要不冲澡,不换衣服,现在还有时间能赶去「UMMAGUMMA」见洛恩。
一旦做了决定,他立刻加快下楼梯的步伐。
他让车轮发出剧烈的轧轧声,快速横越市区。虽然不习惯两人双骑,不过单骑飙车却是他最擅长的。穿越行人与车辆中间,从平常常走的桥梁过了运河,山形墙屋顶的住宅区迅速往后退去。
穿越过铸币广场,走上与星期六那天相同的路线。虽然对遥介选择的路线是否为最短的距离抱持疑问,却不得不照着走,以免因为浪费太多时间而后悔。以前曾经发生过自以为已经熟悉从广场呈辐射线伸展的欧式街区,结果却因判断错误而迷路的情形。
照理说应该是走与遥介相同的路线,但恭司仍迷了路。也许是因为左边是与山形墙建筑酷似的绵延住家,右边的运河对岸却是公园中颜色单调的染黄榆树,而且早晚的市容也完全不同的缘故吧!
真的不论往哪边走都只见到林立的类似住家。三角形、阶梯状、吊钟这些形状只有些许差异的山形墙,然后,最高处的窗户上则都装了附有滑轮的挂勾吊杆。
——吊杆、吊杆、吊杆。
几十支吊杆向前方突出,仿佛每一支都悬挂着瘦削诗人的尸骸。
——诗人、诗人、诗人。
已逝去无踪的男人脸庞在记忆中化为雾状,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剩晃动的暗影烙印在脑海中,形成不祥的幻影。
恭司将视线移开吊杆,转向运河。灰色的河面漂着枯叶,缓缓流向阿姆斯托河。
运河上漂着枯叶、被截断的手臂、腿、躯体与水岛的头颅。运河运走了尸体。手臂、腿、躯体从不同的地方漂来,向着大海而去。尸臭溶入水中,流向大海。
——手臂、腿、躯体、头颅。
别再想了!
已经够了!
再见了,阿姆斯特丹。什么「漂泊的日本人」?只不过是滞留太久的贫穷旅行者。
真想明天就收拾行李,赶往别处!如果可能,他希望趁着遥介拿着铁锤与瓦斯焊接器埋头于「看透一切」的艺术创作时,掳走美铃,穿越多处国境逃离这里,至于她的意愿如何,等一切安顿下来以后再确定就行。
像山贼似地掳走她,不管那个与妹妹同住一个屋檐下,只会要求帮忙做便当的哥哥。反正,与自己争夺她的心的水岛已不在人世。
——水岛不在人世。
恭司无法不理会水岛的死亡。
不能趁现在逃走吗?恭司回过神来,咬紧牙根。
好不容易找到记忆中的油漆图案船屋时,时间已近十点半。这样一来,即使现在就转身离去,上班一样会迟到,而且没见到人地白跑一趟,感觉像是做了一件蠢事。更何况,最重要的是,他非常在意「蓝月」与洛恩的关系。
虽然对善良的橘感到很抱歉,恭司还是抱持迟到的觉悟过了桥。
或许时间还太早。
来到船屋前,他才想到这点。虽然不记得「UMMAGUMMA」开始营业的时刻,但是,毕竟它是不认真的老板所经营的店面,连昨天也临时暂停营业了,应该不可能十点就开门吧?
恭司叹息着自己可能要白跑一赵,但慎重起见,仍决定要探个究竟。
果然,门口挂着「休息中」的牌子。上面写着营业时间为十三点至二十二点的小字。对于不在乎生意好坏的洛恩来说,这应该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他很不满自己为何愚蠢到没想过要去洛恩居住的船屋。从这里过去,大概十分钟可到。问题是,自己并不清楚该怎么走,若硬要赶过去,绝对会赶不上正午繁忙的工作时间。
「愚蠢也要有个程度!」他嘀咕出声,瞪着「休息中」的牌子时,忽然发现紧闭窗户内的窗帘仿佛正飘动着。他想到,洛恩也许像那个星期六晚上一样睡在店里。他走过栈板,轻轻敲门。
周遭一片静寂,敲门声回荡在深秋的天空中。
没有人应答。或许窗帘飘动只是自己的错觉。即使这样,他仍绕行船上甲板一圈,打算从窗帘缝隙间窥看,确定里面真的无人才甘愿。
他绕到另一侧,将鼻子依次贴靠窗玻璃望着里面。与星期六来的时候相同,没有客人的店内空荡荡的,也没看见主人。
他一方面想起自己曾在这里兴奋至极点,见到了地板与墙壁扭曲歪斜的景象,同时也顺时钟地绕着甲板时,忽然发现一扇打开细缝的窗户。可能是一时疏忽忘记关紧吧?所以由这儿进入的风才会吹动窗帘。就算里面没有现金,若是重要商品或音响失窃,也是种重大损失。
恭司忽然想从里面替洛恩关起窗户。但随即又苦笑出声。这么做的话,自己岂不是要被锁在里面无法出来?他又想到,那至少也要将窗户关紧吧?于是停了下来。
恭司事后回想起来,仍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在窥看里面时发觉情况不对,或只是纯粹出于恶作剧与好奇,因此突然想到:进去里面看看。
他将未关紧的窗户敞开,右脚踩上窗框。转头,瞥一眼对岸行人是否会误以为闯空门而报警,却只见到两、三条远远离去的人影。
就是现在!
他迅速跳入船舱内,关闭窗户,拉上窗帘。心想,如果洛恩刚好来了,自己将无法解释非法侵入的行为。但是,他应该是不会来才对,如果来了,就到时候再另作打算吧!
尽管他像忍者似地潜入,却没有带着特定目的。他看了柜台内与后面放置商品的小房间,也探头进入舵室,却发现里面也已成了堆放装满杂物的硬纸箱之处,连船舵都不见了。
虽然觉得应该离开了,却因为刚才急着赶来,让他想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他坐在与星期六晚上一样的位子,犹记得屁股底下的感触——在幻觉之海的浅滩上、边傻笑边挣扎的那晚所坐的椅子!虽然人生观未曾因此改变,却充分体验到人类知觉的不可依靠,明白了眼睛所见、耳朵所听的一切事物都能轻易地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