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运河
烧灼身体中心的火焰消失之后,两人有如被打捞至沙滩上的溺毙尸体。
被汗水湿透的头发贴住额头与脸颊,很痒,但恭司却懒得拂开。看一眼墙边的美铃。她将半边脸庞埋在枕头里,几丝长发黏在肩头。
虽然不知道美铃正在想些什么,但是,当她在床单上滑行的右手被恭司捉住后,随即反握住恭司的手指。他可以察觉,激情过后而冰冷的对方手指似在表示:不要说话。
远处传来醉汉的声音。
西行的夜行列车的声音。
恭司陷入连梦都没有的沉睡中,直到天空被旭日染红为止,一次也没有醒来过。
※
不久……
眼睑感觉到朦胧的晨光,他微微睁眼。面北的窗户斜射而入的朝阳静静照射在墙壁与地板上。
不是见惯的景象。
一瞬间的困惑之后,他想起自己是在美铃的房里过夜。转过身,旁边是她裸露的白皙肩膀、脸孔面向墙壁的睡姿。还有轻微的鼾声。
他像是聆听甜美的音乐般,静静听着。
久久之后,恭司忽然想朝拜晨光,悄悄下床,赤足走向窗边。
美铃仍安详地发出鼾声。
他静静推开窗户。东方的天空上,太阳很低,整个市区还被静寂所支配,路上不见什么行人。清新的空气让他心情愉快,他用力深呼吸。
反刍昨夜发生的事情之时,他忽然想起多次对喝醉而喧闹不止的隔壁房怒吼的诗人。恭司虽然不记得喧闹持续至何时,却想着,那样神经质的男人终于也睡着了吗?他转头望向西侧的诗人房间……
为了吊运家具而从屋檐下突出、装上滑轮的吊杆沐浴在朝阳之中。
吊杆的前端,上吊的诗人身体正在摇晃。
11
诗人飞走了。
在朝阳照射下,不知飞向何处。
恭司小心翼翼地在不吵醒美铃的情况下打电话报警,但是,当他努力镇压下心情的起伏、对着话筒说明之时,外面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声。可能是被路过行人发现了吧?
讲完电话回到房内时,美铃揉着朦胧睡眼问:「刚刚那是什么?」
听完恭司的说明,她只是喃喃念着:「又必须见警察了。」
由于缢死尸体只能认为是自杀,再加上好几位公寓住户的证词均指出,生前带有神经衰弱迹象的诗人常说「如果被吵,就会想死掉」,所以恭司与美铃被认为只是单纯的第一发现者。当然,导致诗人死亡、反复喧闹至深夜的邻居们一定会被严厉地讯问吧!
两人接受完讯问已将近九点。看样子在出门上班之前应该还能冲个澡。
「我要回去了。」他伸手拿起背包。
美铃重新绑好头发,走向厨房:「吃点东西再走吧?」
「我不饿,而且,亚妮妲也快到了吧?」
「现在还没到呀!再说,就算是秘密商谈,跟你碰个面应该也没关系才是。」
「也许她会不高兴。」
「你是不想被亚妮妲见到在这里吃早餐?」
被美铃挽留,恭司也有点难舍,他将背包放在椅子上:「好吧!我只喝杯咖啡。」
美铃从餐具橱内拿出新的杯子。烛台仍在饭厅餐桌上,上面的五根蜡烛已完全熔成烛泪,试着一摸,燃烧后的残渣已冰冷硬实,是很无奈的感触。
在开水煮沸前,与昨夜一样,电话铃声响起。本以为是亚妮妲,但却不是。美铃迅速将嘴唇避开话筒说:「警察。」
若是调查自杀诗人的事件,隔着两扇门的房里还有刑警,所以应该是为了水岛的事件吧!说不定调查上已有什么进展了。
「『蓝月』?不,我不知道。」不知是何事,她肯定地回答。
对方似乎又再问了两、三个问题,她仍是回答「不知道」。
「如果想到什么,我会主动连络。还有,我会问问家兄。那么……」
挂断电话后,恭司问:「什么事?」
「去过我们工作室的史塔福特警官打来的,问我是否听过『蓝月』这个名字。好像在辛格运河有一家以它为店名的咖啡店,想知道我是否听水岛提过,或是知不知道有谁被叫做『蓝月』。」
「为什么会问这种事?」
「好像是从水岛的随身物件里找到写着『蓝月』与『星期六晚上九点』之类的纸条。」她不感兴趣地说着,开始冲泡咖啡。
或许不是没有兴趣,而是因为一大早便嗅闻了死亡气息,心情低落的缘故吧!
「不想找个晴天出远门散散心吗?搭火车越过国境,去布鲁塞尔或布鲁日看看。」恭司问。
美铃啜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我曾经与水岛及亚妮妲三人去布鲁日兜风,当天来回,是租车前往。」
被对方抢先一步了吗?恭司感到遗憾,却又想象明明就是三角关系的三人,在彼此均不知情的情况下挤在同一辆车内的样子,内心开始不安起来。
「布鲁日好吗?」他不是问好不好玩。
「保持静谧美丽的中世纪原貌之古都,到处都是运河与桥梁。去了才发现四周都是观光客,由于被称为欧洲的京都,日本游客也不在少数,而且的确是日本人会喜欢的城市。不过,钟楼所在的马科特广场正中央变成了停车场,如果想去寻找罗登巴喣(译注:Georges Rodenbach,1855-1898,比利时诗人)小说中的死都痕迹,绝对会大失所望。」
似乎是想将布鲁日大卸八块的口气,令人忍不住猜想:那个当天来回的旅行是否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有人爬上楼梯,然后,敲门。是亚妮妲。与一向任性活泼的样子完全不同,她心中仿佛穿上了丧服,但是,即使这样,她还是如同盛开花朵般楚楚可怜地站立门口。或许,是因为自己将她与诗人的死亡残像相比较的缘故吧!
「外面停着警车……」她首先在意的是这个,而不是恭司为什么会在这儿。
「发生了一点意外。」美铃暧昧地回答,「我泡了咖啡。」
「恭司也是有事过来?」挂好大衣,亚妮妲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凝视他的眼眸问。
看来只好骗她了。
「我路过附近,将这里当成咖啡店,上来休息一下。」
「他昨天晚上睡在这里。」美铃不允许说谎,背对这边说。
虽然不是拆穿后会很狼狈的事情,恭司仍认为这是不必要且不自然的告白。亚妮妲听了只是毫不在乎地应了一声,可能也是与他相同想法吧!
「我告辞了,谢谢你的咖啡。」恭司觉得不应该打扰她们。
但是亚妮妲却制止他:「没必要因为我来就慌忙地离开吧?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大概有十天左右……这几天真的很难过。」
亚妮妲什么也没说,送上桌的咖啡也一口未沾,只是用窥视深井底部的眼神低头凝视冒着热气的杯子。不久,她以同样的姿势,也没有望向恭司,接着说:「你昨天见到洛恩了?」
「见到了。」
「他没有什么变化吗?」
恭司不懂亚妮妲的问题。听说她因水岛死亡、心理受创而有轻微发烧时,他确实替亚妮妲担心,却丝毫未在意过洛恩。